到了畫室樓下,桑青問要不要等我。我尋思著怎麼也要一兩個小時,就讓他們先走。桑青想了想,說他先和雯雯回工作室,等我要用車了再打電話讓雯雯來接我。我點了點頭,揮別二人下了車。
打開畫室大門,油畫顏料特有的難聞氣味便撲面而來。我忙打開所有的窗戶,以驅散這靜止了兩個月的沉悶空氣。
畫室正中仍然樹立著我畫的那幅向日葵,我上次離開時已經將它畫完,經過兩個月的晾干,上面的顏料已經完全干透。
燦爛的,金黃的向日葵,插在藍色的玻璃花瓶里,被微風吹起的窗紗不經意勾住了一朵花盤,陽光漏進來,在桌上染出點點光斑。是我記憶中,他病房的一角。
我用手撫了撫那層斑駁的顏料,的確不是怎麼好的構圖,無病呻吟的意境,還不如當初只畫向日葵。然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席宗鶴的生日近在眼前,要改也來不及了。
將畫從架子上取下,我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畫框,工具一應擺齊,著手開始了裝裱工作。
可能我的確不適合干細致活,錘子錘了沒兩下,差點沒把手指錘骨折。我甩著吃痛的手指,蹲在地上默默罵臟話。
這年頭做什麼都不容易,想討好金主,還要費盡心思自學油畫和裝裱。
我瞧了眼被錘到的大拇指,一會兒功夫已經滲出了紅血絲,過兩天一定會發黑發紫。
抽著涼氣,忍著手指上隱隱的痛楚,我最終還是花了一個小時將畫裝裱完成。用油紙細心包好,看了眼時間,我給雯雯打了個電話,讓她出發來接我。
將油畫抱到車上,雯雯好奇地回頭來看:“棠哥,你終于畫好了呀?這是要送給席先生的嗎?”
我折騰了大半年,他們送我來去,還要替我買材料,我要做什麼總瞞不過他們。
“給他的生日禮物。”我含笑拍了拍座椅上的油紙包,“希望他會喜歡。”
雯雯斬釘截鐵道:“你這麼用心,他一定會喜歡的。要是有男人這樣對我,我早就嫁了。”
我望著窗外的風景,沒有接話。
你喜歡對方,他自然送什麼你都視若珍寶;可你若是不喜歡對方,他做得再多也是負擔,不僅不會感動,還會覺得很討厭。感情是個磨人的小妖精,不能有一絲一毫勉強。不是我待你好,就一定會有回報的。
回到衡岳山莊,我將油紙包好的畫放在進門的地方,獨自上到最頂層,進了陽光房。
我靠坐在軟墊上,靜靜望著遠處夕陽在城市高樓間緩緩沉沒,最終只留下一道金色的鍍邊。
整棟房子都通了暖氣,因此就算沒了陽光,我也不覺寒冷。
華燈初上的摩登城市與山上的我遙遙相對,中間隔著一大片茂密的黑黝森林。天暗下來了我才敢這樣往下看,要是白天,看一眼都會覺得頭暈。
忽然,纏繞在陽光房四周的暖白色裝飾燈以一定頻率閃爍起來。
“怎麼不開燈?”
我看向門口,席宗鶴一手按在開關上,外套都沒脫下,站在那里擰眉看著我。
“席先生……”因著舊日習慣,我脫口而出。
他古怪看著我:“我一早就想問,為什麼你總是叫我‘席先生’?在醫院我醒來的時候你也這麼叫我。
”
因為我只被允許這麼叫你啊。
我起身朝他走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膩歪著道:“這是我對你的愛稱啊,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嗎?”
他不太理解我的情趣,睨了我一眼,轉身下了樓。
“我看到門口擺著一個油紙包,像是一幅畫,你買的嗎?”他脫下外套挽在肘間。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地下著樓梯:“我畫的。”
“你畫的?”他突然停下步伐,回身看我,無比意外地向我確認。
那模樣,就像看到一只狗突然開口說了人話。
我指著自己鼻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又說了遍:“對,我畫的。”
他收回目光繼續往樓下走去,只是這次加快了步伐。
我仍然不緊不慢贅在后面,下到最后一節臺階時,正好看到他從地上拿起那幅畫,要將它的包裝拆開。
“畫是我畫的,但我也沒說要送你,你怎麼就拆上了?”我雙手插兜,靠在樓梯扶手上。
席宗鶴的手一頓,須臾后又毫不在意接上動作:“大不了我等會兒再給你包上,你總不至于連看都不舍得給我看一眼吧?”
拆去包裝,他將所有的燈打開,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竟然還是油畫?”他看了眼畫,又看向我,“你要送給誰,為什麼是向日葵?”
他是一點都不記得了。
我走過去,摸著精美的畫框道:“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嗎?這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就是……覺得向日葵好畫才畫的。”
他可能一輩子都記不起來了,這五年間屬于我和他的記憶,終會成為只有我一個人的回憶。
“送我的?你有心了。”他瞧著挺喜歡我送的這份禮物,看了許久才放下,還說要找個顯眼的地方掛起來。
可能收了禮物,也想禮尚往來,他忽然問起了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