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以為這是他個人的狀態,住校生幾乎人人如此,就跟上了發條似的,人人都橫著一條心,頂多再苦幾個月,換得后半生有個好起點。
班主任張老太說,能力重要,學歷也重要,重點大學所能提供的平臺和普通院校完全不一樣。
張老太又說,平臺決定眼界,眼界決定高度,所以你們要努力些,再努力些,把你們的腳往上跳一跳,手往上夠一夠。
張老太還說,如今考大學已經不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了,但考985依然是,我張慧芳為人寬容,不要求你們人人考985,但本科達線率必須保住。
張慧芳寬容,管清華可不寬容,就差把T大的校名刺在陳荏背上了。
其實陳荏也是第一次考大學,不太明白這里面的事兒,完全被兩位老師裹挾著往前,讓背書就背書,讓做題就做題,但刺字是絕對不行的,他還想上公共澡堂子搓澡去。
十一中雖然嚴苛,但有一點嚴防死守——不讓學生熬夜苦讀。
每天熄燈之后,值班老師分兩組在學校里巡視,一組查教室,一組查宿舍,最后兩組會合,搜尋校園的角角落落,發現有學生點燈熬蠟復習的,一律抓回去睡覺。
發現兩次叫家長,發現三次就不讓住校了——用功是好事,但學校和老師都希望你保重身體,好好活著。
陳荏的班長繼續當。
因為林雁行不在,他的事兒多了起來,比如早上整隊帶晨跑,課間操和體活課等等,外加生活委員辭職不干了,他還得管宿舍那一塊。
他不是那種喜歡在大庭廣眾說話的人,但幾個月下來也習慣了,帶操整隊時有模有樣。
其實班長是個委屈差事,在老師和同學之間當夾心餅干,沒有不挨罵的。
但陳荏干得挺好,遇到事情連哄帶騙,把兩邊都弄得服服帖帖。
他上輩子管過會所,在那銷金窟里什麼陣仗沒見過?眼前對他而言連小問題都算不上,同學老師之間偶爾鬧點小別扭還能提振精神。
有一天下午自習課,他被張老太喊去幫忙批卷子,老太太捏了一支紅筆,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突然評價:“陳荏啊,我看你這個人打江山不成,但守江山可以。”
陳荏失笑,問:“張老師,我有什麼江山可守?”
張老太說:“你這脾性不錯,顧全大局,你將來會有一番作為的。”
陳荏說:“那我就托您吉言了。”
張老太說:“我教了快四十年的書,這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
她頓了一會兒,又說:“這點林雁行不如你。”
聽她提到林雁行,陳荏心里一空,頓時笑不出來了,為了掩飾只好埋頭批選擇題。
林雁行那邊一點說法都沒有,既不知道他在考哪個學校,也不知道他到底考得怎樣。
雖然每天晚上短消息聯系,但那人報喜不報憂,上來先說十個笑話,最后才來一句“今天有點累”。
陳荏問他為什麼累,他又不說了,再聊兩句連消息都不回了,估計是睡著了。
高考、藝考拼的都是體力,藝考生還得滿場蹦跶,不容易。
陳荏想他。
往常天天跟前戳著這麼一個人,突然三個月不見,可不叫人惆悵?
陳荏偶爾會后半夜突然醒來,再也睡不著,又怕影響舍友而不敢起床,只好閉上眼睛繼續躺著,為了不浪費時間就戴上耳機聽英語。
英語聽力一遍一遍地放,他半個字母都聽不進去,眼前晃動的全是林雁行的臉。
棱角分明的輪廓,俊美的眉眼,英挺的鼻梁……
笑的,傻的,發呆的,皺眉的,狡黠的,生氣的……
最后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手指將耳機線一匝一匝繞成圈兒,暗自尋思:我他媽倒是害了相思病,也不知道那孫子想不想我?
林雁行何嘗不想,而且想得更大膽,更粗野,不說而已。
每天他編些八竿子打不著的笑話來搪塞陳荏,既不會說他在練功房里呆了太久,以至于小腿都抽筋了,也不會說他練臺詞練得嗓音嘶啞,更不會說他在寒風中排隊等待考試,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
高考啊,真是個指揮棒,把林雁行和陳荏都指揮得戰戰兢兢,生怕說錯話影響對方。
所以高考快點兒來吧,解放所有人,結束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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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寒料峭的日子,林雁行返校。
可惜他只來了半天,和班上同學以及關心他的老師們見個面,隨即又得離開,因為他要去補習文化課。
學校的高考復習進度他早就跟不上了,必須由老師一對一輔導,不分晝夜地惡補,才有希望超過分數線。
好消息是他家有錢,早就幫他物色好了各科補課老師,就等著他藝考結束,打道回府。
壞消息是對他而言復習時間只剩下兩個多月,誰也不能保證他一定能達標。
他走進教室時大伙兒都沒反應過來,隔了半晌才爆發出歡呼聲,好幾個人從座位上跳起來喊:“林雁行!!”
林雁行笑嘻嘻地招呼:“嘛呢?”
張磊磊吼:“還問嘛呢?還能嘛呢?這他媽復習迎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