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荏仰頭尋找招牌,見其黑乎乎的掛在店門一角,上面寫著“國興汽修”,于是說:“是了。”
上輩子他被沈佳偉一句話救了之后,放學曾經偷偷跟蹤過人家,想道謝又沒好意思開口。沈佳偉當時騎了個破自行車,進的就是這家門。
面包車被千斤頂頂高了,下面露出一雙腿,穿的是油膩垮塌的破洞牛仔褲,外加一雙臟兮兮的夾趾拖鞋。
陳荏半蹲下身子問:“請問沈佳偉在家嗎?”
那腿動了一下,從車地盤下滑出一個又臟又痞的年輕人,一頭亂糟糟的殺馬特黃毛,但面相端正,單眼皮利落又精神。
他在滑車上坐起,怔怔地望著陳荏:“我就是沈佳偉,你是……”
陳荏內心相當感慨。
上輩子得知這人意外去逝之后,他曾經給這人燒過四五年的紙錢,如今見他還好好活著,一時間百感交集。
這世間仿佛是個沙盤,所有人都是沙盤上的小泥團兒,都只當是死了埋了化成沙了,誰知道居然有些人是橡皮或者塑料做的,能在沙盤抹煞之后重新爬出來。
陳荏就是極偶然的小橡皮人兒,比夢境還不可思議。
“啊!”沈佳偉叫了起來,“我記得你,我記得你這雙眼睛!讓我想想……呃……你是我初中班上的,對不對?”
“對。”
“你你……呃……你是那個……”
見對方想不起來,陳荏提醒:“我是陳荏。”
“是了,你姓陳!”沈佳偉叫道,“你叫陳荏啊?我還以為你叫陳文啥的呢,抱歉啊兩年多不見了,我都忘了!”
他摘下骯臟的勞保手套,一臉喜悅地沖上來拍了拍陳荏的背:“你好,老同學!”
拍完了他盯著陳荏看:“靠,你長這麼好看啊?初中時我都沒發現,你這模樣當明星都夠了吧?”
聽了這話林雁行頓時就把臉放下了,怒而斜睨沈佳偉。
堵心了,從今往后,他的槍斃名單上又加一人了。
掰指頭算算看:管老師、周曜、呂霞、奶茶店沈老板、周鑫靈、郁明、惠惠……唉,這媳婦兒可真叫人不省心!
但自己選的,又能拿他怎麼辦?自個兒疼著吧。
沈佳偉又轉向林雁行,點頭笑:“你好,哥們。”
林雁行也冷冰冰地點了下頭。
沈佳偉熱情張羅著給陳荏找地方坐,可惜那汽修店里真沒一處干凈,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張沒沾染機油的塑料凳。
他不問近來情況,卻對陳荏的腳傷連問了好幾句。
在他的理念里,打架斗毆動刀動槍是常有的事兒,掛點兒小彩也正常,但陳荏是最不愛惹事的那種,不會也是因為打架吧?
沈佳偉好奇地問:“你不是考到十一中去了嗎?咱們平凡中學十多年來就你一人考去了十一中,都成傳奇了,怎麼你也弄成這樣?”
陳荏簡單解釋是摔傷,說:“佳偉,我來是請你幫個忙。”
“盡管說,能幫一定幫!”沈佳偉收拾工具,到一旁洗手擦臉。
陳荏拉過吳煜,讓他將被孫天亮等人搶錢的經過再說一遍。
沈佳偉聽完了極其不忿,將毛巾一摔:“操,欺負殘疾同學?這他媽也太缺德了!平凡中學真是一屆不如一屆,咱們那幾屆可沒這種垃圾!”
聽了這話,林雁行對其的印象稍有改觀,心想這雜黃毛倒和自己三觀相合,往后只要他不來故意討陳荏的好,就認他當個朋友。
沈佳偉問陳荏:“你倆是怎麼碰上這小孩的?”
陳荏敘述公園相遇的經過,說:“佳偉,這孩子挺害怕的,我們勸了很久他才肯跟著過來。
幾十塊錢對他而言不少,但他更怕往后被那些人報復,他一個殘疾孩子,跑不快,逃不了,萬一又被搶被打了,我們在十一中遠水救不了近火,你離平凡中學近,能不能幫忙照看一下?”
“能!”沈佳偉滿口答應,拍拍吳煜肩膀,“往后你就是我小弟,有什麼事就來找我!”
陳荏和林雁行對視一笑,說:“那你現在就去立個萬兒。”
沈佳偉換了身衣服,跟左右鄰居打了聲招呼,連店門都沒關都跟著陳荏走了。
一行四人來到平凡中學圍墻的僻靜處,沈佳偉帶頭翻墻,陳荏將文明棍交給林雁行拿著,也輕車熟路地翻過去,由沈佳偉接他下來。
林雁行幫吳煜落地,見陳荏還和沈佳偉牽著手,又冒酸水兒了:“荏哥,你這翻墻都是祖傳的啊,走哪兒翻哪兒,你就不會走門?”
陳荏開明紳士不和他計較,淡然說:“走門麻煩。”
林雁行小拳拳錘他:“你懶,你壞壞。”
校園里寂然無聲,但所有的班級門窗都嚴絲合縫關著,這是平凡中學歷來的傳統。
因為這學校的校風實在不咋地,一旦某個教室休息日忘了關門關窗,就有吃飽了撐著沒事干的學生闖進去亂翻人抽屜,雖說不一定偷東西,但少不了隱私被攤一地,比如情書啊,日記啊,零食當然更不能幸免,全都進了別人的肚皮。
陳荏對母校相當熟悉,不用吳煜指路也知道初一教室的方向,行至近處,他示意大家放慢腳步,不要出聲,自己則從教學樓拐角探頭出去,果然看見幾個學生蹲在教師辦公室門口,其中就有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孫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