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針是表現為突發性的頭暈目眩心慌,倒不是能裝出來的,但三十秒之后林雁行就是在裝了。
他原先是側著臉靠向陳荏的,漸漸改為正臉,最后整個腦袋扎在那人懷里,都不愿意給鼻子留喘氣的空兒。
陳荏真好聞,不是香,而是干凈,洗衣粉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潔凈而凌冽。
因為沒啥衣服穿,他在校外的大部分時間也裹著校服,包括去T大的那次,校服卻永遠不沾灰。
郁明說他成天到晚不是做題就是洗床單洗被套洗校服,仿佛勤勞的小蜜蜂;
管清華說家里有個烘干機,自己不用全給陳荏用了,原來都是真的。
他是多奇怪的一個小孩,窮得到處找錢,居然體面而從容。
林雁行將兩手伸到他背后圈住他的腰,因為突如其來的親近而發悸,而心馳神遙,真希望永遠這樣抱下去,他愿意用所有來換。
陳荏問:“你好點兒沒?”
林雁行搖頭。
陳荏不知道他撒謊,抱更緊了些,對于虛弱的人來說,體溫是最好的安慰。
林雁行很配合地發起抖來,像只淋了雨的大狗。
“沒事,沒事。”陳荏小聲安撫,“別說你,有些人到了幾十歲還暈針呢,就好像暈車暈船一樣,也不是自個兒能控制的。”
林雁行哼哼,裝得還挺到位,可見從小就有表演天賦:“別說出去……”
陳荏才不會,他懷里捧著的可是個金坨坨,誰會閑著沒屁事逢人就說真金成色不好?
他將小尖下巴貼近林雁行的頭皮,說:“對了,剛才說要敲你牙齒是逗你玩的。”
林雁行抬起半邊臉望著他,他眨眨眼,森長濃黑的睫毛垂下來,笑得像世界上最純潔的孩子:“哥們兒舍不得啊。
”
“……”林雁行拼命地環住他。
他笑道:“行了行了,干嘛呢?骨頭掐斷了!”
林雁行太喜歡了,甚至琢磨怎麼一邊表現脆弱一邊跑去把注射室的門反鎖上,他都不想回家過年了,就呆在這個同樣清潔又凌冽的房間里,就這麼摟著人。
陳荏把他摟在懷里,他又何嘗不是摟著對方,他聽到陳荏怦然的心跳,聽到自己深長的呼吸,仿佛天生就該在一起,配做一對兒。
他為什麼先前要對陳荏說什麼“你配嗎”“就憑你”之類的蠢話?真他媽失心瘋了,往后再讓陳荏掉一滴眼淚,就讓十七八個護士同時闖進來一人給他扎十七八針,扎到他長記性為止!
護士還真進來了,笑著問:“大小伙子,你怎樣啦?”
林雁行發出弱不禁風的鼻音:“我不行……”
護士對陳荏說:“我給他拿了幾個酒精棉球,你給他在太陽穴和額頭上擦擦,讓他下回看見針頭別緊張。”
陳荏剛接過藥棉,另一批打針的人進來了,兩人不得不退出去。
林雁行這下也裝不像了,自己抓著藥棉在腦門上擦,見陳荏老看他,心中大為滿足,覺得這招真好使。
陳荏見他神志挺清明的,走出醫院大門便說:“你該回家了吧?”
他要是不提醒,林雁行都忘了今天是大年三十,可就算知道也不想走:“再玩會兒,你那傷口沒事吧?”
陳荏搖頭:“我要回家了,我累了。”
“那我送你?”
陳荏沒給他機會,夾著裝餃子的飯盒走了。他這幾天確實有些透支,在奶茶店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難得放半天假還遇到這種破事,他得趕緊回去洗澡睡覺。
林雁行攏著嘴喊:“要不上我家吃飯去吧?”
陳荏笑著揮揮手:“拜了!”
林雁行看著他過馬路,心中悵然若失,不就是喜歡個人嘛,不說就是了,想多陪一會兒都不行?
陳荏回到管老師家,略微拾掇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睡,等到被煙花爆竹的聲音吵醒,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了。他看墻上的掛鐘,晚間七點二十,于是打開電視等著看聯歡晚會。
晚會沒啥好看,圖個熱鬧而已,他有好多年沒有自己一個人過了,此時并不覺得孤單,反倒覺得清靜。
他下廚給自己做飯,一邊洗菜燒湯起油鍋煎餃子,一邊哼著歌。
頭上的傷不疼了,他何等愉快,獨立又自由,如果讓他回媽媽和繼父家過年,那還不如殺了他。
手機在客廳里響鈴,這號碼只有三個人知道——林雁行、管老師以及鄭老板。
他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去接,是管老師。
管老師問:“在我家嗎?”
“在。”
管老師說:“你別光顧著放假和打工啊,趕緊把我留的練習卷做了,功課不能落下!”
他笑出聲:“管老師,你可真純粹啊,打個越洋電話春節快樂都不和我說一句,就盯著我做題?”
“陳詞濫調有啥好說的?”管老師說,“今天就算了,明天開工啊。”
“好噠~”陳荏笑,聽對方有掛電話的意思,趕緊追加一句,“管老師新年快樂!”
管老師說:“快樂個屁啊,全家老小一起催我找對象,我要是能找到還考T大研究生干什麼?明年不回來了,真煩人!”
陳荏說:“讓小徐總給你介紹個?”
“我還指望那困難戶?他自己都找不著!”管老師沒好氣。
電話那頭有人七嘴八舌喊“華華~~快來看看我這電腦影碟機電視手機鴨~,怎麼就不靈了鴨~”,管老師說:“我掛了啊,要當修理工去了,記得做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