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錦衣玉食,做派卻不矯情,因為運動是吃苦的一種,作為國家二級運動員,他比普通少年個性更頑強,也不拘小節。
兩人默默蹲了會兒,林雁行忽然解嘲地笑起來。
陳荏問他笑啥,他說:“你真的挺像一條狗。郜山說你是我的狗,我覺得不對,你是管老師的狗。”
陳荏挑眉,林雁行連忙聲明:“沒有貶義啊,我的意思是你對管老師特別好!”
陳荏坦率地說:“管老師對我也不錯。”
林雁行忽然貼到他面前,炯炯地盯著:“有必要嗎?這兩天你為他翹了多少節課了,就一直在這邊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如果那個人始終不出現,你就一直等下去?有些人就算生病打吊針也不愿意缺課,你倒好,說不上就不上。那麼多課時,老師進度又那麼飛快,你趕得上嗎?我剛去找過管老師了,他自己都懶得追究,所以你還在這兒等啥?”
陳荏打量著他少年初現棱角的面孔,那挺直的鼻梁,飛揚的眉,忽然在里面找到了一絲……惱火。
他耐心地解釋:“不會等很久,那家伙比我著急。他告管老師時甚至沒好好求證一下,都不知道管老師的家境,這兩天一定會來的。”
林雁行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他追問:“有必要嗎?”
陳荏反問:“你覺得管老師圖我什麼?”
林雁行被問住了:“他……他能圖你什麼?他吃穿不愁,又沒啥追求。”
陳荏低下頭:“是,他不圖我什麼。”
他的確幫管清華搞點兒后勤,但即使什麼都不搞,后者對他的態度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如果世界上有個人與你非親非故,真心為你好,又不圖你什麼,難道不該珍惜麼?
這世間的“好”都是等價交換的,有人愛你,你也要付出愛,至少付出時間與精力;
有人捧你,你要回應;有人陪你,其實你也在陪他……
管清華不一樣,他只是給你題,然后用鞭子抽著你寫,純粹至極。
陳荏遇到過太多有企圖的人了,一個孤單的漂亮男孩兒,身處在那樣的環境,大約誰都想上來撕咬一口,叼著肉離開。
所以他永遠睡不好覺,警惕到深夜驚起,打開所有的燈,瘋子似的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少了零件。
管清華的題讓他安寧,那些題后面沒有誘餌,沒有鉤子,沒有利齒,只有一個老師希望他的學生好。
他笑笑:“林雁行,我就是這麼個人吶,半途而廢多難受。”
林雁行說:“回去吧,我來等。”
陳荏擺手,怕林雁行出岔子。
他這次不但要抓現行,還要留證據。
他借了郁明一臺有錄音功能的小隨聲聽放在電話亭頂板上,兩天來不停地覆蓋錄音,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這是麗城教育局上班的時間。
但是那臺磁帶錄音機有問題,不能自動翻面,所以每隔一小時陳荏就要偷偷溜過去,將磁帶翻個面,還要經常換電池。
他真有些懷念十五年后的技術,那時候偷拍偷聽太簡單了,只需要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芯片。
林雁行忽然發起火來:“你他媽傻啊?我都說了我來等,你再請假老師就要算你曠課了!”
“別鬧氣。”陳荏輕描淡寫。
林雁行抓了一把草尖扔開,猛然站起,說:“你真是一條狗。”
陳荏自下而上地看著他,表情平靜。
林雁行討厭對方那雙漆黑眼睛里的淡漠,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氣惱什麼!
或許在生氣誣告管老師的那個人,不滿陳荏孤注一擲的行為,埋怨管清華為什麼不阻止他,他氣得心里發酸發苦,但是他不敢往深里想,因為這種情緒不對!
哥們兒做傻事,他跑來酸苦什麼?
換做另外一個人,籃球隊長彭昊也好,初中死黨劉堅也好,他只會大聲嘲笑,頂多陪著犯一會兒傻,然后把他們的蠢事宣揚出去。
現在他不想說話,他不回答任何一個關于“陳荏這兩天去哪兒了”的問題,他看到身邊的空座位就煩躁不已!
他看見管清華還是手捧一疊教案,耳朵上夾一支粉筆,渾渾噩噩地從門前走過,眼睛里放出了惡狠狠的光,暗罵真是個傻逼,真不值得!
“蹲下。”陳荏說,“別引人注意。”
“我不!”林雁行犯了倔,指著電話亭,“不管誰他媽來,我都先上去給丫一腳!”
“下來!”陳荏輕喝,他可不怕林雁行。
林雁行問:“憑什麼?”
“什麼憑什麼?”陳荏說,“我爸爸死了媽媽嫌棄沒家沒業,這半輩子也沒啥牽掛沒啥寄托,現在有個人對我好點兒舍得在我身上花時間還舍得夸我幾句,我報恩不行?”
“你的寄托是什麼?”林雁行突然問。
“嗯?”陳荏不解。
林雁行說:“你剛才那話的意思是現在有寄托了,你的寄托是什麼?”
他就是胡攪蠻纏,自己六神無主也想搞得別人心煩意亂。
他直勾勾地盯著陳荏,生怕那張唇色淺淡的嘴唇里吐出什麼“管老師”之類的字眼,他全身的細胞都仿佛鼓脹起來,等著被一下子戳破。
陳荏心想:寄托?可不就是你?
他拽了林雁行一把:“給我蹲下來!高中生還能有什麼寄托?大學錄取通知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