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意外的,有女生幫陳荏說話。
“郜山你什麼意思?”前排一個女孩說,“陳荏申請貧困生補助怎麼了,犯得著嚷出來?咱們學校申請補助的多著呢,人人都偷你錢?”
另一位女生說:“郜山你別胡說八道,陳荏偷你?我看你偷他還差不多!”
陳荏幫過這兩個姑娘,一次是她們其中一人來例假肚子疼,陳荏沒問什麼就替她把值日做了,一次是搬東西之類,總之都是小事。
有她們牽頭,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郜山,你怎麼能隨隨便便說人是賊呢?”
“指責別人要有證據,尤其是這麼嚴重的指控!”
“我有證據啊!”郜山叫道。
“拿出來!”
“這就是證據!”郜山高高揚起手中的十元紙鈔,那背后的長江三峽夔門圖案云霧壯闊。
“這十塊錢是我的,陳狗把它偷了夾在語文書里,我剛剛找出來的,”郜山指著自己朋友,“劉浩作證!”
“對,我作證,”劉浩說,“我親眼看到錢從陳荏的書里掉出來的。”
“不止是他,張家成和胡偉也看見了對不對?”郜山問。
張家成應了一聲,胡偉似乎察覺了什麼,沒說話。
陳荏笑了。
他標致秀麗的臉上露出了獰厲的笑容,眼神幽暗像條蛇,骨子里的疼痛讓他抽緊了脊背,忍不住要對人吐信子。
他還記得呢,十五年前,就是這個郜山將十塊錢夾在了他的語文課本里,誣陷是他偷的。
他從一個格格不入者,忘恩負義者,淪落為一個小偷,從此萬劫不復,再難翻身,就是因為那十塊錢。
同樣的招數,差不多的言辭,唯一區別是時間。
十五年前的事發生在下學期,早春時節乍暖還寒,他在別人的指責辱罵中如墜冰窟。
但那時他已經和林雁行鬧翻了,錯在他。所有人都不待見他,鄙夷他,就算明知他是冤屈的,也沒有人愿意替他說話。
現在呢?
兩輩子的事兒,總得有些區別吧?
“郜山,”女生們譏諷地說,“十塊錢長得都一樣,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怎麼證明?”
郜山道:“我當然能證明,我的錢做了記號,背后寫了字呢!”
他說著把錢翻過來,臉色突變!
——那錢背后在差不多地方果真有字,卻不是他寫的那倆字(郜山),而是“豬頭”。
女生們湊過去看:“豬頭?你在說自己嗎,郜山?”
“……”郜山連忙又看兩遍,確實是“豬頭”。
女生們說:“這兩個字的字跡比你的好看多了,真是你寫的?”
郜山說不出話來。
陳荏也問:“郜山,這是你的錢?”
他聽到嗓子深處的嘶嘶聲,甚至感覺到鱗片在修長的脖頸上生長,他要咬人了。
郜山靈機一動:“是!是我的錢,你把我的字擦了重新寫的!”
陳荏問:“你還在用鉛筆寫字?”
“對!”郜山硬著頭皮,“陳荏,陳狗,你真狡猾,居然毀滅證據!”
“那是我寫的。”有人在人群后面說。
同學們猛地兩邊分開,只見林雁行站在后門口,因為感冒而鼻尖發紅,但仍穿得很少,籃球短褲下露出兩條長而矯健的腿。
林雁行無論何時都是叫人驚艷的,叫人移不開眼神。
他笑鬧的時候陽光燦爛,爽朗而坦蕩,讓你覺得他是世界上最開心的家伙;他發怒的時候又狠又沖,你覺得一座山壓下來也沒這麼可怖,因為他說不定真會弄死你。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變成了郁明,心提到嗓子眼,大氣不敢出。
陳荏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了。
……啊,他的老板、糧票、好飯碗來了,沒他表現的機會了。
可惜。
他桌肚里有一只空啤酒瓶,早上被踩掉了鞋子后,他去教師宿舍那邊的垃圾箱撿的。
知道被啤酒瓶砸腦袋的感受嗎?
碎玻璃四濺,滿眼血霧,思維截斷,像是被人從天靈蓋放了一槍。
陳荏真不在乎砸郜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擔心的是自己個子太矮,手上勁小,砸不出效果來。
所以他原本打算砸桌沿、砸窗沿,甚至砸自己,反正夠嚇人就行。
林雁行來了就算了,別嚇著他,那是小陳哥哥的命。
大家自然而然地讓開一條道,林雁行朝郜山走去。
“那兩個字是我寫的。”林雁行的聲音里壓抑著怒火,“我不但寫了‘豬頭’,我原本還打算畫一只豬,陳荏沒讓,說我污染人民幣。”
他走到郜山面前,抵著,眼神凌厲充滿威懾:“你知道我什麼時候寫的嗎?”
“九月份,也就是兩個多月前。陳荏偷了你的錢,你兩個月才發現,你他媽還真細心啊?”
陳荏又無聲地笑了。
沒錯,那張十塊錢是他的,原本就夾在語文書里。
重生回來那天,他身上就剩下這十塊錢,這是他最后的仰仗,最后的希望。所以他有錢后就把這十塊錢當做某種護身符,發誓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花掉。
林雁行笑他傻,在錢上亂寫字,兩人為此還打鬧了一小場。
陳荏幽幽地說:“郜山,你再看看錢的正面,右上角‘10’那個數字被人描深了,你知道是誰描的嗎?”
“是我。”陳荏前座女生說。
那是個圓頭圓腦的小胖姑娘,很可愛,但她看郜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蒼蠅,因為蒼蠅吃屎是本能,郜山吃屎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