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們長大后回憶這一段,內心會不會有些許愧疚,這也許就是人性本惡的證明。
懦弱,聚集,從眾,排斥異己,殘忍而陰暗。
陳荏并不在乎言語上的挑釁,因為他罵人的本事是從社會最魚龍混雜的地方學來的,夸別人上三路他得組織詞匯,噴人下三路,那張口就來啊!
何況對方也沒罵他,也就是出操時把他的鞋從后面踩掉了,他不得不中途停下穿鞋,聽到有人汪汪學狗叫。
他俯身系鞋帶,林雁行將他從身后拉起:“怎麼啦?”
“鞋掉了。”
林雁行看了一眼說:“你怎麼還穿這雙膠鞋啊?底都快磨平了,換一雙行不行?”
“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陳荏在人群中尋找剛才那個學狗叫的,“一雙過得去的運動鞋要好幾百,我哪買得起?”
“你看誰?”林雁行順著他的眼光看。
“那小子。”陳荏一指,“嗓子不錯啊。”
“哦,他是郜山的初中同學,好像在7班。”林雁行說。
陳荏說:“可惜丑了點兒,否則還能當個小歌星,現在這樣最多到酒吧唱個曲兒。”
林雁行笑罵:“小屁孩子還知道酒吧,你進去過嗎?”
陳荏眨眨眼:“……沒有。”
下午有體育課,之后是一堂化學。但化學老師家孩子生病,為此請了一天假,這節課便成了自習,由班長管束紀律。
體育課后陳荏和林雁行幫老師收拾器材,兩人在操場上多呆了幾分鐘,中途林雁行又被籃球隊長叫走,陳荏便一個人回教室。
剛進教室后門,就發覺氣氛不對,所有人都扭頭瞪著他。
倘若讓他排出世界上最麻煩的事,“引人注意”絕對位列三甲,可從昨天到今天他就像被追光燈打著,真他媽風刀霜劍,人生多艱。
他眼光掃向郁明,見那可憐蟲依舊貼著墻根斂聲屏氣,臉色是藍的。
“啊呀呀!”有人用力鼓掌,“回來啦?歡迎歡迎!”
陳荏順著聲兒望去,又是郜山。
這個白癡。
郜山大聲嚷嚷:“同學們!我以前就說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班級里有人看上去像只狗,其實他不僅僅是狗,還是個賊吶!”
陳荏不懂他這話的意思,遂不理,走到自己桌后坐下。
另一人質問:“陳荏!陳狗!你為什麼偷郜山的錢?”
陳荏將耳朵支起來。
他偷郜山的錢?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郜山說:“陳狗,你是我們班唯一的貧困生,我聽說你在食堂里,連幾塊錢的肉菜都不舍得吃,都知道你缺錢,但你也不能偷啊!你今天偷我,明天偷劉浩,后天偷張家成,用不了幾天咱們班就全被你偷遍了吧?”
陳荏微微一笑,問:“再說一遍,偷誰?”
他不是不舍得買肉菜,而是林雁行和管老師已經把他喂飽了。
林雁行那書包里塞滿了稀奇古怪的吃食,除了女生們送的那些,還有從世界各地來的罐頭:牛肉、豬肉、雞肉、魚蝦、魚子醬……雖說罐裝食品比不上新鮮的,但營養物質總沒怎麼流失吧?
林雁行有一個禮拜專門帶金槍魚,陳荏跟著吃了一整周的油浸金槍魚,吃到嘴里都沒味兒了,體內DHA、EPA、牛磺酸爆了表,就想喝點兒清粥搭小菜。
林雁行還從家里帶鴿子湯、帶小籠包、帶牛排……保姆燒什麼他帶什麼,一點不怕麻煩。所用器具是當年很高級的燜燒罐,從家到學校,菜還像剛出鍋似的。
他每次都說中午加餐,結果上午就跟陳荏分著吃了,吃飽了上第四節課。
管老師就更夸張了,一到周日就敲著碗喊改善伙食。
他是麗城本地人,家中獨子,父母都在東南亞做生意,有車有房還不止一套房。他不需要攢錢,無不良嗜好,還沒對象,領的幾個教師工資都用來吃吃喝喝了。
陳荏廚藝不錯,每個禮拜用大魚大肉塞他,順便也塞自己。
所以你說他為什麼只在食堂吃白菜蘿卜?葷的吃多了也膩啊!
“我偷你了?”他問郜山。
“對!”郜山說,“你不但偷了我,還說不定還偷了別人,這次被我心細發現了,往常沒發現的可能還多呢!”
“偷了你多少?”陳荏問。
“不多,十塊錢!”
他發表演說似的:“我說各位同學,窮鬼就是眼皮子淺啊!十塊錢能買啥啊?勉強也就能吃一天食堂吧,有必要偷嗎?嘿,偏偏有人長三只手要他媽偷!”
“偷了你也藏好吧,嘿,偏偏又被我抓了個現行!丟人現眼啊,不知廉恥啊,看不出吧各位,平常看上去靜靜悄悄的這麼個人居然還能做大事呢,人……不對,狗不可貌相啊!”
“同學們,你們都好好檢查一下書包,別少了東西還不知道!”
“來來來,大家別客氣,丟了啥趕緊說,我來統計一下損失,贓物價值達到一定數額,就能送小偷去坐牢!為了學校的榮譽考慮,咱們當然不希望有人進去;但為了全校財產安全,大義滅親也沒錯啊!”
教室里有人起哄,但只有一兩聲。
陳荏的確是靜悄悄的一個人,除了林雁行等少數幾人,他不太主動與人交談,上課也從不舉手回答問題。但如果有話問到他,他和順客氣,尤其對女生們相當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