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荏扭頭說:“林雁行,你先吃飯去,我找郁明說點事。”
“什麼事啊?”林雁行傻傻地問。
“晚自習等我。”陳荏說罷,朝澡堂快跑而去。
郁明一個人縮在墻角的蓮蓬頭下,水開得小小的。
陳荏故意敲木頭隔板,郁明驚惶地抬起頭。
“你怎麼……”
陳荏說:“我聽說了。”
“聽……聽說什麼?”
陳荏說:“我就給你一個建議——別怕。”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懂。”陳荏說,“這是個越來越嚴重的進程,你越是怕,對方越囂張。”
“我……我沒什麼事啊。”郁明不肯承認。
這個年紀的男孩多少有點虛榮心,被人排擠可算不得光彩。
陳荏也不戳穿:“行,沒事就好,就當我聽信謠言吧。”
他拍拍隔板要走,被郁明喊住。
“陳荏……”郁明問,“我是不是挺討人厭的?學校里有人在傳我的壞話。”
陳荏說:“反正也不討人喜歡。”
郁明問:“那如果不討人喜歡,該……該怎麼辦?”
陳荏看著他。
十五年前,陳荏比這更不討人喜歡,他內向,怕生,瑟縮,看人時鬼鬼祟祟,做事時偷偷摸摸,說話總含在喉嚨口,笑起來都一副慘樣兒。
可天生討人喜歡的太少了,十一中也只有一個林雁行。
“還能怎麼辦?”陳荏淡淡說,“難道就不活了麼?”
郁明問:“那……我就讓他們罵幾天,然后事情就過去了吧?”
陳荏皺眉:“你怎麼有這麼天真的想法?”
他說:“我就問你一句,你在植物園落水里,是你自己掉的,還是別人推的?”
郁明訥訥:“當時我經過一條小木棧道,周圍人挺多的,好像有人擠了我一下……”
“是誰?”
“沒看清……”
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起,十多個高三男生同時沖進浴室搶水龍頭,他們干什麼都爭分奪秒,好似洗澡浪費了幾分鐘,高考就得少考幾分。
陳荏和郁明都被他們擠到一邊,再也不方便說話,陳荏退了出去。
晚自習課間他見郁明出去上廁所,便跟上將其半道攔住,說:“你往后少喝點兒水,盡量課間——尤其晚上——不要單獨進廁所。”
“為什麼?”郁明問。
因為你有可能在廁所被人一巴掌扇到地上!
“你以前在學校受過別人欺負沒?”陳荏問。
“沒有,”郁明說,“我不愛惹事的。”
“那你現在惹上了。”陳荏說,“走吧,我陪你上廁所。”
他猜得一點沒錯,郜山等幾個男生正在廁所里呆著,倒不是專程來等候郁明,而是來抽煙。
高中男生抽煙并非稀罕事,尤其在當年。
盡管學校明令禁止,但只能管住公共場合,比如教室、圖書館、食堂;其他相對隱蔽的場所,比如教學樓天臺、操場角落、男廁所等等,少不了有男生偷偷揣著煙盒打火機跑去過癮。
學校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特別是對那些高三的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兒,覺得抽煙如果能讓他們提神減壓,那就抽唄!
郜山他們蹲在廁所角落,那兒被戲稱為“吸煙角”。
一見郁明進來,郜山便“嘿”了一聲。
郁明原本就怕他,趕忙把腳縮回去。
郜山便叫道:“哎郁悶你別走啊!往常你是耗子精,今天進化了,成水耗子精了,那水底下有什麼特殊風景,給哥幾個分享分享?”
話音剛落,一起抽煙的男生們哄堂大笑。
這時候陳荏進去了。
郜山立即止住了笑。
他有些忌憚陳荏,倒不是陳荏本人多厲害,而是林雁行對這個同桌太好。
林雁行一點不藏著掖著,對誰好,就好到上天,看著都有些肉麻。
若非陳荏是個男孩兒,郜山簡直懷疑林雁行喜歡他。
陳荏很自然地走到便池旁,郁明亦步亦趨地跟著。
兩人出去后,有人說:“耗子精想什麼呢?白天才被人整治過,晚上還敢跑來上廁所,以前初中時我們收拾人都在男廁所里。”
有人回:“人有三急,耗子也有三急,可不是尿憋的。”
郜山問:“誰白天整他了?”
“就4班那伙。”某人說,“A老師是4班趙盛的未來姐夫,原本上個月就該和他姐姐訂婚,結果一下骨折了,連酒席都沒法辦,他姐氣得在家哭呢!”
郜山罵道:“郁明這死耗子害人精!”
另外一人說:“可惜,要不是邊上有人,我嗞那姓郁的一身!”
“你惡心不惡心?”
“不惡心,耗子精才惡心。”
郜山踩滅煙蒂:“我就納悶陳荏干嘛和他混一起,他軍訓時把陳荏害多慘,你們都不知道!”
“偶然碰上的?”別人問。
郜山說:“但愿吧。如果陳荏攔著,咱這滅鼠行動就進行得不順利了。”
其余人笑起來:“就那姓陳的小矮子?他敢!”
——他是小矮子,可有林雁行撐腰呢。郜山這話沒說出來。
陳荏和郁明出了廁所,到了無人處,陳荏問:“你看到了嗎?”
郁明點頭。
“你小心點兒吧,往后記得少落單,少出教室。”陳荏說,“雖然在教室里也可能受氣,但老師的眼皮底下他們不敢太猖獗,到了外面可就不一樣了。”
提到老師,陳荏又說:“還有老師那邊該交的作業你要交,該上的課要上,別讓老師當眾訓斥你,會推波助瀾的。”
郁明委屈地說:“可我明明交作業了,但是也不知是誰給我扔了。我都發現好幾次了,就扔在教室紙簍里……”
陳荏冷冰冰一笑:“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