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說不聽了不聽了,沒有沒有,都是路過。
陳荏說:“明人不說暗話,我回來跟孫國光要學費,他說我是畜生狗東西,你們說我要不要罵?”
鄰居們閃躲囁喏不語,不想得罪老孫。
“孫國光,我操你大爺!”陳荏罵,“你對得起我爸爸嗎?!”
孫國光被繼子操了大爺,真是顏面盡失,二話不說就掄拳頭!
鄰居紛紛攔住說算了算了,小孩子讀書回來要學費也沒有錯呀,你應該給他出的!再說他不是你親生的,你不好打他的!
還有人問,陳荏啊,聽說你考上十一中了,你是不是要住在學校啊?
得到肯定答案,鄰居又說,孫國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本來你們家房子就擠,陳荏住校是在幫你們解決困難,你還大呼小叫兇神惡煞的!
年紀大些的婦女說,孫國光你這個樣子實在太難看了,你天經地義要出錢供陳荏讀書的!他要多少學費,趕緊把錢給人家,再鬧居委會要上門了!
“老子就不給!”繼父死撐著,“老子怕居委會啊?!”
媽媽小步跑進房間,又跑出來,將一小疊錢塞到陳荏手里:“荏荏,都不要鬧了,你快點走吧!”
陳荏離開媽媽家時,幾乎把所有能背的東西都背上了,那架勢的確很強盜。
他回到學校,坐在教室里,腦中一片空白。
媽媽給了他八百元錢。
這錢足夠他在學校住一年,他原本應該先去辦理入住手續安頓下來,然而提不起勁兒。
短短的兩天功夫,他和上一段人生說了再見,和過去說了再見,和媽媽也說了再見。
也許是“再見”說得太多太快,他仿佛同時給自己寫了悼亡詞,感覺世事一場大夢,渾身上下都是軟的。
大約坐了半個多小時,忽然有人湊過來敲了敲課桌。
他抬頭,居然是林雁行。
這人怎麼走路沒聲呢?另外不要靠這麼近,真是扎眼的美貌!
“你怎麼一直在教室呢?”林雁行坐在他旁邊。
陳荏反問:“你呢?六點半才開始晚自習,你這麼早來干嘛?”
“打球唄!”林雁行脫下球衣扔在一旁,赤果的胸口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順著健康而泛著麥色的皮膚往下滑。
中考后撒歡般打了整整一夏天的球,使他曬成了兩截,上身和腿是一截,球褲遮住的地方是另一截,兩截至少相差三個色號。
他努嘴問:“那是什麼?”
陳荏回答:“我準備住校,那是我的鋪蓋。”
“有錢住校了?”林雁行挺高興。
“嗯。”
“鋪蓋從哪兒拿來的?”林雁行問得詳細。
“從我媽媽家里。”陳荏說,“我媽媽,繼父,弟弟和妹妹,他們是一家人。”
林雁行點了點頭。
陳荏不懂他為什麼要點頭,他大少爺能理解這份關系麼?他能體會陳荏十年來在那個家中的小心翼翼與無處容身麼?
“東西都拿出來了,我以后就不回去了。”陳荏說。
“不回去看你媽?”林雁行問。
陳荏頓了片刻,問:“林雁行,你媽媽會抱你嗎?”
林雁行說:“當然了,我媽可膩歪了,要不是我強烈拒絕,她到現在還喜歡親我臉!”
陳荏說:“我媽媽最后一次抱我是我六歲,我得了肺炎,半夜里發高燒。”
他半開玩笑:“讓你媽有空也抱抱我啊。”
林雁行很長時間沒說話。
陳荏轉過身去整理物品,他想把東西分批分類送到宿舍去。十一中學生住校需要經過班主任同意,上午老劉已經簽了字。
忽然林雁行靠近,從身后抱住了他。
“我媽身上老有一股香水味,熏得人直打噴嚏,不如我抱抱你吧。”林雁行說。
陳荏終其一生都記得這個擁抱,林雁行給他的第一個擁抱。
它不是溫柔的,沒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會懂得溫柔。
它是倔強而火熱的,帶著運動之后的汗濕,就像初夏的烈陽。
陳荏傻了,他沒想到林雁行會上手,雖然短促,但那是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那仿佛陳荏慘淡人生的安魂曲,讓他一下子就雙眼模糊,想把悶在心口一輩子的委屈都哭出來!
他咬著下唇,微轉過頭。
“別難過。”林雁行說,“會好的。”
“……”
是啊,只要活著就會好的,活著真好。
林雁行,祝你茁壯成長。
我要為你特別珍惜地活。
第9章 摸底考試
陳荏得趕緊辦理住校手續,因為教室不是久留之處,過了五點就會有學生陸陸續續來自習。
他背上包裹往學生宿舍去,林雁行順手幫忙,而且還扛了大部分。
“我吃過午飯就從家里出來了,你知道我拐去哪兒了嗎?”林雁行說。
“哪兒?”
“你暑假打工的那個牛肉湯店。正好看見一輛執法車停在他們家門口,有穿制服的在里面檢查,帶了好多東西走,后來又來一輛警車,把老板兩口子也帶走了。”
陳荏挑眉:“還真帶走了啊?給了他們那麼長時間銷毀證據,他們居然什麼也沒做?”
“對,人贓俱獲。”
陳荏說:“估計是舍不得那些腌好的肉,還想賣出去呢。”
林雁行“嗯”了一聲,問:“你身上有多少錢了?”
陳荏笑:“干嘛這麼感興趣?”
林雁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關心,反正這成了他的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