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行還真坐下來剃頭了,老師傅給推了一個同款發型。
他對著鏡子大笑不止,說獄友哇!
剃頭師傅瞇起老眼,滿意地審視他倆,說:“行啦,就這樣嘍!你倆毛還沒長齊呢,就不用刮臉了啊,一共十塊錢。”
林雁行梗起脖子:“大爺,看不起人啊?”
老師傅問:“你長毛啦?”
林雁行說:“我長毛了啊!”
老師傅說看你這兩條花手臂,的確像長毛的,你臉上紋的是啥?松鶴延年?
陳荏蹲在邊上笑,可惜自己沒手機,不然把這段話錄下來存幾年,至少也能賣個萬兒八千的,粉絲不買,黑子買啊!
理發的錢還是由陳荏出,林雁行表示算他借的,明天還。
“不用。”陳荏說。
這也是他后來養成的習性之一,雖然時常為生計發愁,但從不和朋友算小賬。
他沒有親人,朋友是最后的依靠,錙銖必較的人交不到朋友。
事實證明他結交了一批不錯的人,朋友們支持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個月,還幫忙料理了簡單的后事。
“我要還,”林雁行強調,“我不能花你的錢!”
理發師傅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你倆是把兄弟,花臂大哥你在外頭砍了人,人追過來把你弟打得滿臉是血,你弟說賠點兒錢給人家吧,你說‘不行!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能花你的錢!’于是你倆決定提前準備,投案自首進局子里躲一陣,出來之后說不定事兒就過去了!”
“……”林雁行說,“大爺,您是編劇轉行的吧?”
理發師傅豎起大拇指:“我佩服你小伙子,一般人沒有在臉上紋一十八只仙鶴的,整得跟宋徽宗瑞鶴圖似的,如云似霧,高雅靈動!”
林雁行忍無可忍,就著一臉盆清水把紋身貼紙全搓了。
“下回別在我臉上貼鳥!”他埋怨陳荏。
后者掩著嘴笑。
理發師傅又說:“可以貼王八,顯得厚道。”
林雁行拉起陳荏就走,走到沒方向了,問:“現在去哪兒?”
“你還跟著我?”陳荏問。
林雁行說:“跟著你有趣。”
陳荏玩味地看著他,心想這話你上輩子是絕對不會跟我說的,我哪兒有趣?是窮得有趣,還是摳巴有趣?
我不是有趣,我只是用成年人歷練和技巧來對待你,別吃虧了還不自知。
但我不會害你,永遠不會。
陳荏笑著說:“我得去買塊香皂,買條毛巾,買一身換洗衣服,然后找地方沖個澡。我都餿了,你聞不出來?”
他覺得自己至少有兩天沒洗澡了,現在可是三十多度的高溫天。
林雁行聞得出來,但并未在意。
都是青春期男孩兒,誰不是代謝旺盛?尤其他們喜歡打球的,在場上跑十分鐘球衣就濕透了,脫下來擰干再繼續穿,體育課后誰也別嫌棄誰味兒大。
林雁行聞了聞自己,說:“別講究了,我也一樣。”
陳荏問:“晚上吃飯有女孩嗎?”
林雁行表示有一個。
陳荏將T恤上的破洞舉給他看:“那我就得講究,不能在你女朋友面前丟臉。”
“我哪有女朋友?”林雁行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看不出來啊,你年紀輕輕,彎彎腸子挺多!上哪兒買衣服?”
當然是地攤嘍,陳荏聳肩。
往后半小時林雁行都震驚了,他從來沒見過陳荏這麼會砍價的人!
開價五十的T恤直接問“五塊錢賣不賣”,開價八十的褲子表示“最多十二,貴了我不要”,最后居然還成交了,從頭到腳內外衣褲加毛巾一共二十,還饒了雙襪子。
“您厲害!”林雁行真心佩服。
陳荏卻不怎麼滿意,要不是林雁行在身后踱來踱去不耐煩,他還能再砍下兩塊錢。地攤和菜場是他的戰場,人生價值就體現在這兒。
見他不言不語地把衣服夾在胳膊底下,林雁行問:“去哪兒洗澡啊?”
陳荏有些無奈:“你還跟?”
林雁行舉起手腕:“現在才五點,還不到放學時間呢,我沒地方可去啊。”
陳荏說:“去學校。”
“……啊?”
但陳荏根本不是回十一中,而是翻墻去了隔壁的實驗初中。
初中周末不補課,偌大的校園里寂寂無聲,兩人從后院花圃翻入,落地后林雁行說:“來這兒干嘛呢?”
“洗澡啊。”陳荏說。
“不去學校澡堂?”
“那邊要收錢,五分鐘內五毛,我飯卡上沒錢。”
“那你……”
陳荏指著教學樓上的男廁所。
“不會吧?”林雁行驚道,“涼水澡啊?”
“你沒洗過涼水澡?”
林雁行洗過,但沒在公共廁所洗過!
陳荏抓著毛巾肥皂說:“你就在外面給我望風,別讓人進來,謝謝。”
林雁行也沒給人望過風。
他靠在廁所外墻上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陳荏在里面回答:“窮人唄。”
“我感覺你上天入地的。”林雁行說。
陳荏脫掉沾血的舊T恤:“那是活下去的本能。”
他不會告訴林雁行自己十五年前曾經在學校住過整整八個月,不是在學生宿舍,而是在教室。
每天晚自習結束后,他裝作留下來繼續學習,等待十一點教學樓熄燈,然后睡在用幾張凳子拼成的簡易床鋪上。沒有被褥,他就蓋著外套。
他不能睡課桌,因為門衛大爺十二點會查樓,通常是站在窗口舉著手電往里照,躺在桌上很容易被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