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陳荏居然聽見了,不是很清晰,就像信號很差的廣播電臺。
漸漸他又聽到了另外的聲音,比如同學們哈哈大笑,頭頂電扇嘩嘩作響,以及女老師的尖嗓門。
“林雁行,你回答完啦?”老師板著臉問。
陳荏明白了:能聽到聲,所以這是個假夢。
假的也好,他把想說的話都說了,死得其所。
沒錯,他確定自己死了。
臨死前遺書打了幾十遍腹稿,沒力氣落筆,末了只給他媽留了兩句話,大意是謝謝你的養育之恩,我知道你為難,所以別費心給我找墓地,骨灰全撒了吧。
對患難之交的兄弟說:我那屋里你們要是喜歡什麼就自取,我到下面保佑你們生活幸福,平安快樂,還有清明節記得給我燒紙——燒小額的,大額找不開,那邊可能沒掃碼支付。
對手下做事的小朋友說:有機會還是回去念書,我吃了沒文化的虧,路走得太艱難了。
對宛若仇敵的繼父,同母異父的弟弟和妹妹說:……
有什麼好說的?拜拜了您吶,你們可總算看了我一輩子笑話了。
但算了——記住不是原諒,是算了——人到了這個份上,再計較也沒轍。
總之他死了,如同微塵般死了,眼前皆是虛妄。
他聽到林雁行在耳側說:“是啊老師,這就是我的觀點。”
陳荏心想他有什麼觀點?不管他什麼觀點,這都是個夢,而且還是個死人的夢。既然是夢,何不錦上添個花?
于是陳荏站起來熱烈鼓掌:“好,林雁行說得好,我支持!”
全班沉寂了五秒,隨后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荏你干啥呀?!”
“你倆比傻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林雁行也笑得不行,高高的身子彎下去,腦門抵在堆高的課本上,一副喘不過來氣的樣子。
女老師氣得臉都青了,雙手下壓拼命維持秩序,厲聲叫道:“那同桌,你是叫陳荏嗎?你干什麼?”
陳荏說:“我支持林雁行的觀點。”
林雁行原本止住笑了,此時又噴出來,就像燒開的茶炊,一連串地噗噗。
其他同學前俯后仰,又是跺腳又是拍桌,引得隔壁班的老師過來看情況。
女老師七竅生煙:“陳荏你給我站著,林雁行說了什麼你支持他?”
陳荏心想說什麼都沒關系,皆是虛妄。
女老師怒極:“我讓他不看書至少說出一點地球公轉意義,他說他不知道!我提醒他可以求助同桌,結果你連說兩遍對不起!然后他說其實地球不轉也行,但太陽系的其他行星都轉了,它不轉顯得不厚道——我就問這麼一句屁話你支持他什麼?啊?!”
教室里再度爆發出哄笑,林雁行自己都樂得快滾到桌子底下去了!
陳荏特認真地說:“老師,這哪兒錯了?它轉由它轉,明月照大江啊。”
林雁行笑著撲過來按他肩膀:“你快坐下吧,別把老師氣壞了!”
陳荏對他說:“我支持你。”
林雁行說:“謝謝謝謝,哈哈哈哈!”
女老師真氣壞了:“陳荏,你給我到走廊上站著去!”
陳荏說:“老師我想起您來了,您姓莊對不對?教地理的。其實我對您都沒什麼印象了,就記得您一雙眉毛特別濃特別粗,我怎麼就在生死交界……”
林雁行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莊老師咆哮:“林雁行,你和他一起到走廊上罰站!”
林雁行說“是是是”,把陳荏往教室外面拽。
陳荏扯開林雁行的手叫喚:“莊老師,眉毛您不用修,真的,特清澈特美好!”
林雁行將陳荏箍在懷里,雙手捂其口。
教室里的噪聲一浪高過一浪,高一(1)班另外的六十多個人都擺出了要把內臟笑炸開的架勢,似乎這輩子就沒遇到過這麼好笑的事兒!
莊老師氣得渾身發抖,敲著講臺尖叫:“安靜!!!”
底下人笑:“哈哈哈哈哈哈清澈!哈哈哈哈哈哈美好!”
莊老師忍無可忍,摔了教鞭就走,路過陳荏和林雁行時怒吼:“我要告訴你們班主任,沒有他的同意,你們誰也不許回教室!”
林雁行喊:“老師我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莊老師看也不看,火冒三丈地離去。
陳荏盯著莊老師的背影:“她還和當年一模一樣……”
林雁行緊扣著他兩只手腕說:“你死定了,居然當面說她的眉毛,全班同學都覺得那像碳棒,但說出來就是你不對了!”
陳荏轉過臉:“碳棒也挺美的,自然美。”
林雁行無奈:“行行行她美,但你是不是瘋了?”
第2章 哥回來啦
陳荏笑著想:我沒瘋,但是我死了。
他說:“很逼真啊。”
林雁行摸不著頭腦:“什麼逼真?”
“夢。”陳荏對著陽光仰起臉,眼前一片紅暈,風吹在臉上暖而濕潤。
他明白了,這就是在奈何橋上,喝孟婆湯之前。
孟婆問他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他一定說了什麼關于林雁行的話,于是孟婆賜予他一個夢,把心愿了掉,以免化為冤魂倀鬼,不肯投胎。
他以了然的語氣說:“謝謝神仙的關心,這挺好的,湯在哪里?我He……”
林雁行屈起指關節在他腦門上猛鑿了一下。
“!!”陳荏捂頭。
林雁行問:“疼不疼?”
“疼!”
“疼了還是不是夢?”林雁行問。
“是夢!”陳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