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忌塵站在原地,垂著眼睛看著自己鞋尖兒,看了好一會兒,才挺起腰來,又把兩只手背到了身后,抿了抿嘴,道:“你……你感覺如何?”
“挺好,好多了。”邵凡安實話實說,他坐得太久了,這會兒索性站起身,低頭拍了拍自己大腿根兒,又道,“這兩天能下床了,走動不成問題。”他確實恢復得很好,畢竟年輕,身體底子也好,每睡醒一覺,都能覺出身上更輕松一些。他想了一想,還吊兒郎當地補充道:“就是藥苦了點。”
段忌塵抬頭往里屋瞥了一眼,腳底下往前挪了兩小步,道:“那便好。”他負著手,眼睛看了看地,又看了看黑黢黢的里屋,繼續道,“你既能行動,那、那天亮之后你便隨我回去吧,我……我院子那邊……小柳把你房間收拾出來了。”他停頓了片刻,又飛快地道,“小柳可以煎藥,也能照顧你。”
一聽到小柳,邵凡安想起那個有日子沒見的乖巧少年,立刻微微笑了一下,嘴上還是道:“怎麼好勞煩人家。”
段忌塵背著手又往前搓了兩步:“這有什麼勞煩的。”他皺了皺眉,“再者說了,你住這里便不會給沈……給別人添麻煩了嗎?你又不能一直住這兒,我……”他在里外屋相隔的門框這里停了下來,咬了咬下唇,又道,“你……你的功體……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這下邵凡安沒能立刻接話。
屋里安靜了半晌。
段忌塵的手在背后背不住了,便分別垂在了身體兩側。指尖兒微微有些發顫,他用力攥了下手心兒,這時才聽到邵凡安的聲音傳起來。
邵凡安語速很慢地道:“沈青陽的師父,江湖人稱活仙人的杜前輩都治不好我,你哪兒來的信心呢。
”
段忌塵狠狠一皺眉:“我有師父,我師父這麼厲害,他一定有辦法能醫治你,還有我小師父……如果尋常的治療手法不管用,我一定可以找到其他的法子……”他緊緊攥著拳,“我爹和藥谷的老前輩也有交情,我……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就帶你去藥谷。世間這麼大,總能找到解決的方法,一日找不到那就找一月,一月不成那便一年。反、反正你無論如何也要隨我在一起,不管要去哪里求醫,我、我陪著你便是。”他越說越急,隱隱又有些磕巴,“如果、如果你在重華里住膩了,想回青霄山,我……每年也可以陪你回去住上幾日。”他說著說著又想起了什麼,緊跟著又朝里屋跨了一步,“不然你現在就跟我回去吧,你的房間已經收拾妥當了,萬一你蠱毒發作了,我——”
“段忌塵。”邵凡安抱著胳膊靠在里屋的門柱旁,把他的話打斷了,“我功體盡失,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愧疚。”
邵凡安站在門框里,段忌塵站在門框外,兩人相隔不過三尺遠,卻是恰好站在了房間的陰影處,依然誰都看不清誰的臉。
“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你同時救不下兩個人。我被蘇綺生算計,傷在他手下,是我武藝不精,當初丁小語也是被我帶回來的……我認栽了。”邵凡安慢慢地說,“我的功體能不能恢復,恢復成什麼樣,都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不必背負這個責任。”
“而且……也不用再擔心蠱毒的事兒了。”話說多了還是會有點累,他換了個姿勢,重新靠在門柱上,再長舒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段忌塵,情蠱解了。
”
白日里,沈青陽對他說:“你在被掌風擊中時,有什麼東西幫你擋了一下,就在你的小腹的位置。”
就這一句話,邵凡安似是聽懂了,又似是沒聽懂,他側眼看向沈青陽,心里慢跳了一拍。
沈青陽對他道:“邵凡安,蠱蟲沒了,你身上的蠱術解了。”
情蠱解了。
那一瞬之間,仿佛壓在心頭的那座遮云蔽日的大山憑空消失了,邵凡安終得解脫。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因禍得福吧,蘇綺生的化靈掌,不單單化了功體……還把我肚子里的蠱蟲融掉了。”邵凡安心中不免苦澀,誰也想不到,號稱無解的情蠱,最終解蠱的代價竟然會是功力盡失,可他又覺得釋然,“段忌塵,你我日后再也不必綁在一起了。”
段忌塵徹底呆在原地,再開口時,聲音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顫抖:“不可能!怎麼、怎麼會……可我、我還是——”
他一副語無倫次的樣子,邵凡安在他對面站著,突然跨進一步,和他靠得極近,臉幾乎貼上臉,然后側過身,在他頸邊輕輕嗅了一下。
段忌塵身上那個熟悉的熏香味道他還能聞見,很香,但是他不會再一聞到這個氣味就臉紅心跳了。
他輕輕說:“你看。”
這一聲差不多算是貼著段忌塵的耳根兒說的,說完他就把腰直了起來,往后退回了原位。
段忌塵一下子抬手捂住那只耳朵,驚慌失措地看著邵凡安。
邵凡安道:“你看,今日是第七日了,我和你靠得這樣近,身體也不會變得異常了,段忌塵,情蠱是真的解——”
他話未說完,段忌塵忽然轉頭就跑。
邵凡安愣了一愣,下意識跟了出去。
等他走到外屋,屋里早空空蕩蕩的沒人了,段忌塵明顯是翻窗走的,走得匆忙,那半扇窗戶沒關嚴,窗扇還在吱吱呀呀地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