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翔宇直起腰來,看了他一眼,冷淡的一眼,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但這并不應該是你殺她的理由,汪生蕪繼續說,你本來有選擇的,可以向警方尋求幫助,你也是受害者......
吳翔宇哈哈大笑起來,打斷了汪生蕪的思路。
不應該?那汪警官你覺得什麼是應該的?我殺她,是在赦免她,她多幸福啊,不用再忍受疾病的折磨,不用再膽顫心驚自己的兒子會不會再次脫離控制,她甚至就這樣自由了!吳翔宇說這話時的表情有些解恨。
冷麗雯用近乎殉道的方式禁錮他,向基督懺悔,卻從不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感到內疚。他在殺她之前問她,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冷麗雯還在強詞奪理,口口聲聲強調自己的犧牲,全部是為了他。他看著她,像是陷入了一種偏執的自我陶醉中,周身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息,彷佛融化在了毒液里,可怕的侵蝕,從身到心,變得瘋瘋癲癲。她似乎需要這種融化,不僅如此,她還希望她的兒子能夠陪她一起,延續這種可怖的融化。
他是個可憐人,他的母親比他更可憐,她甚至都沒享過什麼在這世上的福。但他還是恨她,他不殺她,那他就只能殺了自己。
汪生蕪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表情看起來頗為冷酷,一再強調,這些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吳翔宇嘴里開始念叨;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釋1)
汪生蕪面上雖波瀾不驚,內心五味雜陳,他看著吳翔宇說話的樣子,覺得這人像是真正活了過來,臉上奇異得亮著,他在背主的箴言,表情邪惡又近似于享受,一種脫離了庸俗世間的離心力,在他身上綻開。
吳翔宇已經沒救了,他即將被法律制裁。而汪生蕪是執法者,唯一能做的就是還原真相。
汪警官,吳翔宇忽然停止神神叨叨,用凌厲的目光直視他,你只覺得我是個罪人嗎?你不覺得在這世上,有比我更有罪的人卻還逍遙自在地活著嗎?
我知道。汪生蕪在心里說,你不是這世上唯一的罪人。
夕陽沉了下去,室內陷入一片黑暗,他們陷入更為安靜詭秘的沉默中。小小的窗口外透進人造的燈光,光和影又開始悄然移動,勾勒出黑暗里的動靜。
不知是誰嘆了一口氣,作為人的面具模糊地掛在他們臉上。
窗口,他和他,最后構成了一點透視關系,在鏡頭下無限縱深變形,直至全部消失。
畫面暗了下來,隨著一聲清脆地啪聲,場記打板,這幕結束。
易一群沒說什麼,證明他很滿意。
楊鷗一時半會兒還沒有抽離情緒,他垂頭站在布景里愣怔了片刻。當他抬起頭時,發現須旭也沒離開,正在看他,眼睛亮得可怕。
他尷尬地別過頭,不想再跟他眼神交匯,疾步走開。
前面就是出口了,楊鷗還差幾步,就能馬上逃離現場。須旭在他身后大聲喊他。聲音那樣大,不顧一切似的。
他在想,自己該停嗎?他為什麼這樣害怕呢?
他松了松制服的領口,可須旭的聲音像一條粘膩的蛇,纏在他的脖子里,讓他快要窒息。
===第51章===
他驀地一頓,須旭終于貼了上來。
汪警官......須旭像戲里那樣喊他,但他笑得不像吳翔宇那樣嗤之以鼻,截然相反地諂媚。
有事?楊鷗冰冷地看他,并不比汪生蕪看吳翔宇那樣要好上多少。
易導讓我通知你,晚上十點,老樣子,去他房間。
楊鷗嗯了一聲,不屑再多說一個字。須旭倒也不怵,架著一個空空的笑,看楊鷗像一只真正受驚的鳥兒那樣逃走。他已經習慣他這樣四處逃散,好像自己就像一枚定時炸彈,不能沾不能碰,一靠近就要被炸成齏粉。
那天,他本想在楊鷗受挫后去安慰幾句,哪知就撞見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站在被陰影掩蓋的長廊下,看著那道人影輕巧地攀爬樹干,再翻過欄桿,落入楊鷗的房間。他獨自瑟瑟站著,看得很真切,漸漸露出猙獰的笑容。他怎麼會不認得那個背影,他甚至嫻熟地記得邢望海的身高,還有喊楊鷗名字時的聲音。
意外來得是這樣巧,一層接一層,卻都落入他的眼里。
沒辦法,他割舍不下楊鷗。他想再度擁有他,這個欲望不停蠶食著他,裹著他的身心,壓過現下一切其他念頭,長成一片茂密的叢林。
他敲響楊鷗的門,在明明知道門后會有誰的情況下。
無人回應他。可他更加興奮了,他覺得自己擁有了一把進入巴別塔的鑰匙,只要他愿意,輕輕一扭,便可以暢通無阻,抵達任何地方。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快樂。他覺得楊鷗的命運再次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想要他生便生,他想要他死便死。
他想,他才是楊鷗真正的主宰者。邢望海,根本就不配,待在楊鷗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