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倒還好,只是落葉頻繁,但偶爾風疾雪大,果實也會跟著搖下來。
祝余駐在那眼神空空地看著傅驤,沒動。
傅驤有些惱火,“你是不是每回非得讓我走過去才開心?”
祝余指指他后肩,“這里。”
“什麼?”傅驤回過頭,沒看到東西,他于是走到祝余身前來,低下頭,“你給我弄一下。”
他脆弱的后頸就這麼暴露在祝余眼下。
祝余指尖彎了彎,滯了片刻,才伸手從他頸后撿出那顆小小的懸鈴木果實。
車窗后的梁閣收回視線,把掩下的口罩重新提到鼻梁上,后靠著車座,閉上了眼睛。
“走吧。”
冷風從未闔上的車窗吹進來,吹起梁閣的額發和眼睫,涼得透骨,梁閣悶悶咳了幾聲,司機連忙把車窗升上去了。
又憂心地看他兩眼,“感冒還沒好全就去上課啊?”
司機是梁譯元的司機,比上回那個要年輕不少,二十多歲,梁閣每年寒暑假都被他爸拎去部隊強制“軍訓”,和他算熟絡了。
梁閣陷在車座里,似乎很困倦,眼下有淡淡的青,只閉著眼“嗯”了一聲。
祝余一進教室,就看到梁閣課桌邊簇滿了人,只透過人腿的間隙看到梁閣書包上掛著的小玩偶,搖搖擺擺,時不時被男孩子修長的手指捏一捏。
是個毛線勾的粉兔子,是梁閣常用的那款粉紅色表情包兔子,這種毛線勾的小玩偶高二時他們班女生中時興過一陣,難有勾得這麼精巧可愛的。
他們正圍著大驚小怪討論的也正是這個小玩偶,主要是梁閣掛個這種少女風小掛件,很難不讓人產生些旖旎的八卦聯想,“這你女朋友給你勾的嗎?”
“我弟勾的。”
眾人大驚,“你弟?!你弟弟不才一點點大嗎?還以為你女朋友給你勾的呢。”
不期然地,梁閣說,“我分手了。”
聒噪的男高中生們始料未及,“啊?為什麼?”
梁閣撥弄著粉兔子,無所謂地說,“被甩了。”
這話瞬間引爆了群體熱情,“草!”“真的假的?你也會被甩?”“誰呀?”
教室里其他人都被這大動靜引過去,女孩子們也好奇地轉過身,所有人都望過來。
只有黃奇賤嗖嗖地問,“被甩什麼感覺,難受嗎?”
梁閣后搖著椅子,窗外的光漸漸明亮,祝余透過人群的間隙看見他半低著的側臉,眼神也低低的,忽然笑了一下,眼睛都彎起來,“開心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酸澀
祝余在原地站著,手腳冰涼。
整個早自習,他都感覺有人貼著他耳朵在敲鑼,腦子里嗡嗡陣陣。
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對梁閣的忽然出現惶亂不知所措,還是對梁閣說出“分手了,開心死了”而痛苦得五感全失。
直到早自習下課,班主任從前門進來,“祝余來一下。”
祝余站起身,從前門出去,感受到周圍一些若有若無地打量。
祝余一直覺得他們班主任很有意思,他看起來真的很不想當班主任,總帶著種濃烈的,痛苦的社畜感。而且可能因為內向,他很不喜歡找人談話。祝余早先就發現每次班會前,他都會四處網羅優秀的教育溝通案例,照抄一些引人深省、激勵向上的教育語錄,還要整齊地謄寫在紙上,怕自己忘記。
祝余托著臉心下玩味地聽他勤勤懇懇地把那些句子念完,最后以一句“你們還年輕,你們還來得及成為任何你們想成為的人。
”結尾。
但他又不是當得不好,他們班成績,文娛,體育都很出色,他也不會死摳衛生和紀律,他總在疲憊又認真地奔走,有次祝余推門進辦公室還見他貼著面膜倒在椅子上補覺。
但到了高三,他也不得不頻繁找人談話了。
“有原因嗎?”他直接就問。
祝余低眉,“狀態不好。”
“什麼原因狀態不好?”
“自身原因。”
“不和你打啞謎了,你不想說也沒關系。其實這個成績不算差,想上哪個大學都還有余地,但是苗頭要遏制住,不能再降了。”班主任注視著他,“不要灰心,也不要太有壓力,及時調整過來。高考確實促進階層流動,你已經半只腳踏進新生活了,穩住。”
祝余不清楚他這些話是不是又抄的教育語錄,但他確實舒快不少。談話很簡短,說完班主任就叫他走了,“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
“謝謝方老師。”
不到八點,校園里的霧還沒散盡,朦朧地看到那方升起的橙紅的太陽,他心境難得開闊一些,站在走廊上,冬霧吸進肺葉里,有種很清新的冷。
他提腳要回教室,抬頭就看見梁閣從樓梯轉角那過來。
祝余本能地無措,不知道該往哪藏,眼神生硬地瞥到一邊,余光卻還是沒忍住悄悄投過去。
他又和那個孟訪一起,可能剛打完球上來,梁閣咬了根冰棍,沒穿校服外套,穿了件灰色衛衣,臉上出了些汗,看起來高挺又清爽。
他叼著冰棍,邊走邊和孟訪說話,眼神直視著前方,但瞳孔根本不聚焦。他走路是這樣的,眼瞳很黑,但眼神極散,把陌生人通通當障礙物,于是就顯得尤其倨傲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