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名到第十六名,一落千丈雖然算不上,但大跳水也是有的。
確實是個挺現眼的成績,尤其在眾人眼里他又折騰了那麼多,不做班長,換掉座位,甚至性情大變,變得冷漠自我埋頭學習,誰也不理,到頭來,不僅沒能守住第一名,還一連垮下去這麼多。
好可笑。
祝余做完兩道閱讀理解才收拾書包回去,傅驤又跟著他身后,但不再不聲不響。他會和祝余搭話,祝余不應聲他就會拽住祝余的書包,或者扯住他發尾,一定要祝余吃痛或者煩躁地回頭瞪他。
有時候祝余也會佯裝著問,“你這幾年在干什麼?讀書嗎?”
傅驤定睛看了他半秒,忽然笑起來,臉在路燈蒼白而艷麗,“躺著。”
祝余像是沒聽清,“什麼?”
“就躺著,躺尸。”
祝余當他是不想說,繼續往前走,聽到他零碎地在后邊嘟噥,仿佛抱怨,“我不喜歡躺著,好痛”。
祝余心不在焉地應聲,“是嗎?那你站起來啊。”
傅驤大笑起來,祝余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麼笑,當然也不關心他為什麼笑。
他回到家,打開燈,林愛貞還沒回來,在客廳空空站了一會兒,他還沒想好怎麼和他媽解釋成績下滑的事,門就又被推開了。
林愛貞眼神癡直地進來了,她頭發被一個廉價的塑料大夾子抓在腦后,枯黃里泛著花白,兩鬢散著亂發,才四十出頭背已經有些佝僂了。
她簡直像淋了雨,失魂落魄的,神情恍惚。
祝余駭了一跳,連忙上前去,“怎麼了媽?”
林愛貞哀苦地看著他,“車子讓收了。”她手里拿著張單子,讓明天去交錢拿車。
不是在鹿鳴門口沒收的,是在她平常偷摸著去擺攤的那個公園,鹿鳴散完晚自習,她剛去那公園,就被城管抓住了。
祝余柔聲安撫她,“沒關系媽,明天交完罰款拿回來就好了,沒事的。”
但林愛貞非常痛苦,她深覺自己犯了大錯,像遭受了什麼過不去的檻,不停地喃喃“怎麼辦?為什麼我這麼蠢,我以為十點多他們下班了,一過去他們就逮著我了。硬要把我的車收走,我太蠢了,滿滿,你怎麼會有我這種媽?我想多掙點錢,我想給你買房的,我想……”
從祝成禮去世起林愛貞就慣常性的魂不守舍,時好時壞,祝余分不清她現在是真的以為這是件大事,還是神經質導致她高度地敏感和渙散。
他攬著他媽的肩,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安慰。
等她終于情緒平靜下來,陡然想起什麼,“對了,滿滿你們今天是不是考完出成績了?怎麼樣?”
祝余猛地怔住,然后告訴了她。
于是林愛貞立刻開始了新一輪地痛苦與焦慮,祝余站在那里,像抽離了,他不用去聽也知道她會說什麼,什麼時候會哭。等他媽哭了兩分鐘,他才重新開始安撫她,跟她保證、道歉,他會發奮,會努力,下一次絕不會再是這種成績。
等鬧劇終于平息,他背過身反鎖了臥室門,沒有按亮壁燈,他踉蹌地走到書桌坐下,打開小臺燈。
祝余雙手抓緊書桌邊緣,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呼吸。然后閉住眼睛,人慢慢低下去,額頭抵住書桌。
他也想再跟之前一樣下去長跑,或者抽一根煙,但他動不了,心理上的疲憊與痛苦外化成肢體上的無力。
他像灘爛泥一樣倒在書桌上,哭不出來,又不能喊,還沒有梁閣,那種深刻地無助,他像被逼到一個狹隘的死角,又像被裝進一個不透風的籠子。
煩得想死。
他一把攥住筆筒里的圓規,擼高袖子,照著左胳膊狠狠扎下去,他異常冷靜地看著圓規刺進肉里,鮮血立即滲出。
很奇妙的,身體里那股左沖右突無處排遣的痛苦頃刻間像隨著這些血一點點消散出去,他不覺得痛,他覺得暢快。
他握著扎進皮膚里的圓規緩慢地移動,血滲得更多了,祝余清晰地感知到皮肉在被一點點破開,疼痛尖銳又綿長。
圓規被拔出來,拋開,祝余站起身在書柜上的小藥盒里翻找到一瓶醫用酒精,他直接開了蓋,往血肉狼藉的傷口上一潑,那種尖銳刺痛的燒灼感,爽得頭皮發麻。
等冷靜下來,他看著自己的傷口,又驚惶起來。
怎麼辦?會留疤的,梁閣看到該怎麼辦?
他壓住自己兩邊的太陽穴,怎麼會所有事情都不順,從孤立無援到四面楚歌,他戰戰兢兢地立在矛盾中央。他真懷疑傅驤是不是故意的,一定要挑他最關鍵的時候來害他,害完他中考,又想害他高考。
把他一切都攪得一團糟。
而且傅驤一直沒動靜,每天只跟著他上學下課,再沒提過葉連召半個字,要是他失算了,計劃落空,又該怎麼辦?
他一動不動在書桌前坐了許久,然后才開始伏案整理錯題。
第二天清早祝余出門,在樓外沒看到傅驤,出來小區才看到他踩著厚厚一層懸鈴木落葉等在那。
懸鈴木這種行道樹,優點是美觀,冬天虬枝疏朗,果實掛在樹像一個個圓圓的小燈籠,缺點是春夏季落果飛絮,又癢又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