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驤斷眉挑了一下,又說了次,“過來呀。”
兩個男生戰戰兢兢地地走過去,心里已經草泥馬一萬次了,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門開了,縫隙拉大,他們漸漸看清里面的人,也是個學長,挺高的,大概一米八的樣子,垂著眼,很清俊斯文。是見過的,開學第一課就見過,文學社有專門的介紹板塊,還有些零碎的運動會,省三好學生,優秀干部,甚至表白墻,還有開學時的迎新和高三動員大會,他也上去做了發言。
他們仰頭怔怔地看著他,傅驤朝祝余冷冷呵出一聲,手一動,正要說什麼,“你……”
祝余看著傅驤手背,“你手怎麼了?”
傅驤隨他看過去,手背上被刮了一道口子,似乎挺深的,周圍紅腫,中間有一條血芯,是王洋鑰匙剮的。
祝余又說,“走吧。”
他們回到教室時,班上還沒多少人,后排空著,都還沒回班。
祝余忽然拿著個創可貼,轉過身來,看著他,“手給我。”
傅驤愣了愣,胳膊遞出去擱在課桌上,無端有些悶燥,“誰讓你給我貼了?”
祝余看他一眼,放下創可貼,“那你自己貼吧。”
然后就回過身去了。
傅驤“喂”了一聲,祝余沒有反應,他開始用拳頭狠狠砸教室的墻,咚咚幾聲,引得前面的人都看了過來。好一會兒,祝余才又轉過來,看著他,傅驤胳膊還那麼放著,氣惱地問他,“還貼不貼啊?”
祝余又拿起創可貼,撕開來,傅驤看著他低著頭貼創可貼,從眼睫到鼻梁,稍顯肉感的嘴唇,專注而溫柔。
傅驤舌頭在嘴里繞了半圈,眼神望到別處去,“搞不懂你,想起一出是一出。
”他趴在課桌上,看著祝余,還是那副頤指氣使,養尊處優的樣子,低聲咕噥,“這點小傷。”
后門熙熙攘攘,男生們推搡著進來,祝余立刻貼好坐回去了,但他們還是看見了。就算男生們本性粗心遲鈍些,這段時間觀察下來也不難發現,即使祝余和傅驤平時幾乎不交談,但他們前后桌坐著,傅驤會隨著祝余進出,他們倆有種別樣的親密。
幾人沉默地互相看了幾眼,沒說什麼。
王洋的事,班主任不久就聞訊趕來,叫傅驤出去,傅驤無所謂又不耐煩地起身,跟他走了。
祝余不知道傅驤會不會有什麼處罰,他既不想看見他,又害怕他周日又不在。
王洋第二天又來了,鼻梁上貼著快紗布,眼睛紅紅的,不知道鼻骨斷沒斷,高三時間緊,不敢耗。傅驤也安然無事,似乎心情還頗愉快的樣子。
一直等到周日,祝余有些惴惴,怕突生什麼事端,也怕傅驤突然又走了,暗暗關注著他,然后他發現傅驤今天也同樣在觀察他。
第六節 課下課,傅驤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身后出校門,緊緊盯著他,看著他和他媽打完招呼,走到進校大道拐角處,身體遽然緊繃,頓在那里,仿佛被恐懼扼住。
“你怎麼了?”
天色陰黑,濃云密布,風刮得很厲,似乎要下雨了。
祝余回過頭來,看著他,平靜而蒼白,只眼睫輕輕地顫,“沒什麼,我叔叔來接我了,你回去吧。”
又是叔叔。
不是上次那輛邁巴赫了,是另一款低調許多的豪車,他站在那里,看著祝余一步步走向那輛車,形單影只的,像獨自走進一張巨大的張著的虎口。
祝余站在打開的車門前,在風里又礙了一會兒才上車去,剛上去雨就落下來了,幾滴砸在車窗上。
葉連召問,“怎麼這麼久不上來?”
祝余視線落到鞋尖,“鞋子有點臟,怕弄壞車了。”
等車從傅驤眼前駛過時,祝余又抬起頭,隔著車窗和雨幕,哀切茫然地對上傅驤的眼睛。
葉連召和平常差不多時候送他回去,可下車的時候他沒見到傅驤,他心神不寧地走上樓梯,望見家門前坐著團陰影。
傅驤抬起眼看著他,他可能淋了雨,身上有冰冷的雨氣,聲音更冷,“你去哪了?”
祝余并不言語,徑直上來拿鑰匙開門。
傅驤一把揪住他頭發,逼得他后仰,“你和他進會所干什麼?”
祝余神色霎時蒼白,將他搡開,眼底涌出的水光有陰狠的神采,嘴唇隱忍地抿著,臉偏到一邊去,他鼻子挺得正正好,側臉望上去,又靈又倔。
傅驤看著他,像看著一片美麗的薄玻璃。
鋒利,美麗,又脆弱。
讓人想握在手里,又想狠狠摔碎。
傅驤有種非常不妙的預感,幾乎讓他心緒立刻忿戾。
祝余繼續開鎖進門,他說,“什麼也沒有干。”
傅驤跟著他進去,把門碰上,突然不由分說地剮他衣服,祝余駭了一跳,差點應激反應把他蹬開。
祝余長高許多,已經不再穿他媽用細毛線打的毛衣,新毛衣的領口輕易被拉大,入眼是后頸脊背一道道紅色的抓痕,被擼高的袖子下小臂青紫交加,傅驤怔愕地掃視他這些傷痕,祝余也和他一起看著。
祝余很小就發現,身體上的疼痛會帶給他巨大的精神愉悅。
他最早開始自虐源于自我懲罰,他做了什麼錯事或者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心理,比如他嫉妒別人家境優裕,嫌棄父母貧苦,又比如喜歡上梁閣,他靠疼痛來自我懲罰,降低罪惡感,壓抑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