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在兩片石板夾縫中找到了鑰匙,在小水流里沖了沖,攥著鑰匙正想和梁閣說話,笑著一偏頭,嘴就觸上梁閣濕涼的嘴唇。
旁邊的高三教室在上課,有神游的學生正撐著臉打哈欠,視線無意間望窗外一投,看見窗外柔風甘雨,綠意滿枝,蔥蘢春色中有把突兀的藍傘。
看不見傘下的少年初吻。
番外 梁閣(下)
梁閣不懂喜歡,他只覺得心亂。
中考結束,他媽問他想去哪個高中,他不知道怎麼滿腦子都是那句清潤柔軟的“鹿鳴吧”。
他說,“鹿鳴吧。”
簡希整個初三都沒去學校,就中考去了一趟,也問他去哪個高中,他說鹿鳴。
簡希隨性地應,“好,那我一起。”
似乎渾然不在意霍青山也在鹿鳴。
報道那天梁閣一個人去的,八月底的天熱得空間在視覺里扭曲,太陽下的樹木仿佛綠色的焰火,繁茂旺盛,他在九點鐘的太陽底下走一遭,人都隱隱暴躁起來。
他其實并不知道那個男生的名字,也不知道會不會再遇見他,甚至對那張臉的印象都不再清晰。
不過是那個吵鬧的六月一場再尋常不過的際遇。
他背著書包走進人滿為患的報告廳,室內沒有室外那樣暴曬和灼熱,但更悶,也更吵鬧。他斂著眉往人群深處去看分班表,有張朦朧的側臉從他余光里晃過去,那陣怪異的風又微弱地拂過來。
他倏然警覺起來,站在嘈亂的人群中,幾乎要按捺不住要四處顧盼。他甚至不是真切地看到他,而是荒謬地感知到了,怪異又離奇地,像受到一股宿命般的牽引,他被某種不可抗力按著往那邊望過去,擁擠的人潮在他視線里摩西分海般地散開。
目光所及,他看見祝余正怔怔地望向他。
提著一個半舊的行李包,熱得額發都分成了幾縷,仍然是山眉水眼,稍有肉感的唇,臉都被悶得發紅,穿著一件短袖,比生病時要精神挺拔很多,很有些男孩子蓬勃向上的朝氣,有種無關性別靈秀漂亮。
風終于喧囂地吹過來,穿過平疇萬里,掀起梁閣心底的湖泊。
他們在一個班,但在不同的宿舍。
報道的當晚班主任和教官組織新生在教室里做自我介紹,梁閣坐在最后一桌,看著他上講臺,在黑板上一堆亂糟糟的字里端雅正宜地寫下“祝余”兩個字,說得很簡略,笑了笑就下來了。
祝余給人的感覺很乖覺沉穩,自有一種機靈勁,又長得好看,天生是討老師長輩們喜歡的優等生模版、乖孩子典范,項曼青很喜歡他,也喜歡叫他幫忙做些小事。
鹿鳴對梁閣也算個全新的起點,他不再人盡皆知,至少沒在附中那麼多人簇著,反倒輕松。
軍訓開始前幾天他們都毫無交集,但有意無意地,梁閣會分神去注意他,或者說,很多時候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看他,也正因為無意識,所以難以控制。
每次梁閣注意他,他總是自己干自己的,別人找他搭話他就笑一下。祝余當時的假笑還遠不如日后的純良嫻熟,也怎麼不用心,他并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也不想博得誰的好感,只避免麻煩似的禮節性地笑一下,是那種很敷衍的毫無溫度的笑容。
梁閣很快就發現,他有著和長相氣質極不相符的內里,他的安靜也全然不是梁閣想象中那種溫潤。
是陰郁,事不關己的陰郁。
軍訓第五天下午軍訓結束,梁閣在天橋上走,高處視野廣闊能看到下面的開水房。鹿鳴的開水房是個緊挨著食堂的大棚子,所有人都去吃飯了,地上擺著一大片的桶和開水瓶。
他意外地掠見了祝余,看見他面無表情地擰松了一個開水瓶的瓶底,絲毫沒有做賊心虛地張望打探,冷靜又迅速,像個做慣壞事的老手,擰完又不疾不徐地給自己接了開水,走了。
他快要走出開水房時,食堂里很多人涌出來,有個穿著軍訓服的男生熱得袖子和褲腿都擼高了,朝開水房狂奔,拎起那個開水瓶就走,砰地一聲瓶膽滑落迸裂。
梁閣親眼看見那個人整條右小腿熟了一樣的潰紅,發出凄厲的慘叫。
祝余頭也沒回地走了。
梁閣眼底晦暗不明。
翌日午休后軍訓集合之前,李邵東一臉鄙夷地跟旁邊的艾山在罵娘。剛軍訓那會兒李邵東還和他討過好,帶著些近似諂媚的笑,眼珠子往下瞥,問他,“閣哥,來一根不?”
如果他問的冰棍,梁閣可能會說謝謝,但他問的是煙,“不了。”
“就他愛學習,我們在下面打牌,他拿本書坐床上看,多出淤泥而不染啊!”
“還特麼告狀,最他娘的煩背后捅刀子打小報告的狗崽子了,誰想跟這種東西睡一屋?”
“你們知道他媽是誰嗎?校門口賣煎餅的!操,就這他還一臉清高的德行,窮橫窮橫的。”
窮橫窮橫的。
直到快要集合,祝余才慌里慌張地插進隊伍里,教官讓梁閣整查軍紀軍容,梁閣在他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審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