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梁閣皺眉吸了一口,煙頭橙紅的火光乍起,梁閣側過臉,吐出的煙霧擦著祝余的耳畔拂過去。
祝余幾乎不敢動。
梁閣握著他的手,在夜里站得太久,手心冰涼而干燥,像牽著女孩子進舞池。
梁閣說,“走,跟我走。”
什麼?去哪里?
他神志尚還恍惚,就被梁閣牽著跑起來,按在了公路車的座墊上。梁閣站在他前面,騰空踩著腳踏,上身前傾,公路車像箭一樣飛出去的那一霎那,祝余慣性地往后倒了一下。
還可以這樣載人?
祝余的腳沒處落,兩條腿隨著前行虛虛地晃蕩,出公園里經過一個垃圾桶,他瞅見梁閣精準地將煙蒂彈了進去。
他不知道梁閣往哪個方向騎,他也沒有問,他含著奶酪棒不言不語地坐著,無所適從。
深夜的朔風更加刺骨,拂過面頰時,生冷得就像鋼刀在剮臉頰的肉。祝余卻也不縮脖子,他閉上眼睛抬起臉來,暢快地任寒風在臉上呼嘯。
他想,冬天真冷啊,真想貸一些春天。
他正想著,車子猛然往旁邊一偏,祝余不妨神跟著一倒,驚駭之下,來不及反應就攥住了梁閣的側腰。
驚魂未定,就聽到了梁閣的解釋,“不是故意的。”咳了一聲,“站起來就忍不住搖車。”
搖車是騎行中一種常見的加速方式,即站立騎行的同時,握著車把讓車有規律地左右擺動。
祝余沒有說話,等到確信車子再次平穩行進了,才松開手,結果車驀地又一搖擺,他心都跟著一歪,倉促間又把梁閣攥住了。
梁閣直接應了,“故意的。”又惡劣地說,“抱緊我,不然我還搖。
”
祝余真想打他,終究還是沒有再把手收回來,就那麼虛虛地摟住了他。他看著沿途,空曠的街道,城市的夜風,停在路邊的汽車,三三兩兩的行人,一一在視野里匆匆掠過。
偶爾會路過繁華的街道,打扮新潮的男女,還未歇業的店面,閃爍的霓虹,有人看到他們,會驚訝地睜大眼睛。
祝余矛盾地羞赧又傲氣,這確實是很新奇的載人方式,兩個穿著校服的男孩子,一個坐在座墊上,另一個在前面騰空踩著車,風吹動額前的頭發,都青春又漂亮。
祝余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祝余。
車已經離開了祝余熟悉的那幾個街區,一直到祝余吃完了那根奶酪棒,周圍幾乎沒有行人了,他感覺眼前有灼人的白光。
是長長的一條路,兩側的綠化樹上掛滿了景觀燈帶,路上空空寂寂沒有人,祝余以前見過很多,只覺得晃眼又殘害樹木。
但他今天真正進入其間,可能是心境原因,竟覺得心下怦然。樹上綴滿了玉白的小燈球,圓潤可愛,眼睛半闔時只依稀見溫暖朦朧的光斑,像一顆顆小行星。四周很亮,卻也沒有亮似白晝,仍然帶著夜的曼妙,夢幻又爛漫。
他攥著梁閣腰側,后仰著抬頭,隨著車往前行駛,只覺得是一條斑斕的星河,在眼前流淌而過,夢一樣。
這趟莽撞的旅程中他第一次開口說話,喃喃地仿佛囈語,“好漂亮,好像銀河。”
“祝滿滿艦長。”他聞言一愣,看著眼前少年頎長的背影,說不出的端肅意氣,“領航員梁閣請求帶你穿越銀河。
”
他眼底忽而干澀,喉頭震顫,千言萬語仿佛齊齊涌上牙關,嘴唇動了幾動,“好。”
梁閣騎行的速度漸漸緩了,祝余卻沒有再仰起頭看樹和燈,他悄悄往前傾了一些。他聞到梁閣身上的氣息,一如既往的清冽干凈,明明是帶著冷意的味道,嗅進胸腔卻又熱意勃發,冷熱交雜,像春天。
他無以名狀地陶醉起來,冬夜還是冷,可梁閣站在前面,他就覺得再慘切的寒意通過梁閣拂過來,都成了春日柔風。
所有躁亂與煩悶通通消弭。
他在這種無邊的愜意中聽到梁閣說,低而清晰,“對不起,是我沒有教好。”
他在說考試。
祝余心窩好像被狠狠戳了一下,頓時酸脹又委屈,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對,都怪你沒有教好!是你沒有認真教我,還有方老師,老是出那麼難的題,根本沒有講過,我不會做!”
他像找到一個發泄的口子,正好四下無人,聲音索性大起來,“我哪里不努力?還想要我怎樣努力,我不想考好嗎?我好煩!”
“我不想讀書了!我不要努力了!有什麼了不起!我下次一定考前十,操!”
他罵完才發現自己說了臟字。
等他顛三倒四地吼完,路也到了盡頭,四周黯淡下來,祝余的忿然也消了個干凈。
梁閣下了車,回過身問他,氣息有微微的不穩,“好了嗎?”
祝余看見有汗順著他眉梢往下落,臉上帶著些運動后的紅暈,心里五味雜陳,點了下頭。
梁閣又問,“回家嗎?”
祝余真的不想回去,他喘不過氣,“不回去。”
“哦。”梁閣點點頭,抬起眼看他,“那我們去開房吧。
”
祝余站在高檔堂皇的酒店大廳,這里看起來昂貴得讓他覺得局促。
深夜兩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一個甚至還背著書包,出現在酒店,怎麼看怎麼不合常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