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在梁閣眼里,世上就沒有梁榭這個人了。
這實在是個難題,祝余左思右想,“你吃酸果條嗎?”
各班都為校運會開幕式的方陣準備得如火如荼,隔壁九班班長李致顯得十分愜意,祝余問他們班準備什麼。
李致自得地說,“秧歌啊!喜慶整齊,生機勃勃!”
神情與去年為元旦晚會準備時的支吾丟臉截然不同。
喻彤為此思量了很久,別出心裁地決定“舞劍”,動作由梁閣或簡希來教,但劍需要自制——他們在學校超市拿了很多硬皮紙箱,又去買了許多彩紙,在自習課上各自做了一把劍,每個人都中二地給自己的劍取了名字。
祝余轉過身問梁閣,“梁閣,你的劍叫什麼名字?”
梁閣心情陰翳,“沒有名字。”又怕他覺得冷落,“你的呢?”
祝余認為自己的劍名十分拿得出手,“叫孫國強。”
怎麼還有名有姓的?
梁閣愣了一下,抬頭看他,“劍嗎?”
祝余眼瞳黑亮地點頭,“對呀。”
梁閣看他良久,竟然就這麼笑了。
周五那天因為高三事宜,高一高二都只上了半天課,祝余很快跑出校門,放假中午客流太多正好幫他媽的忙,結果林愛貞居然沒有出攤。
簡陋而采光不佳的臥室因高大的男人站在床前,變得更加狹小逼仄。
男人穿著昂貴的西服,格格不入,儼然一個天生的上位者。
祝成禮看著手里的書,“有話就說,沒話就滾。”
男人那張冷峻威嚴的臉上竟然有一絲笑意,“你說話越來越狠了。”
“你倒是一直這麼下賤,絲毫沒有長進。”
葉連召頓了一下,“我知道你恨我毀了你,我是錯了,但我不后悔,沒什麼能比恨永恒,你到死都記得我。
”
“恨?什麼恨?”祝成禮抬起頭,鄙薄一笑,“你不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從來不會記起你,就算見到你,也只覺得惡心,哪有恨這麼高貴?”
他想起自己拿著錄取通知單走出山村,踏進S大的校門,以為自己前途無限是初升的太陽,結果成了天邊剎那消逝的煙火。
他仍然清楚地記得,當初被外派公費出國時自己如何躊躇滿志,心里時時銘記劉步蟾那句,“此去西洋,應深知中國自強之記,舍此無所他求。背負國家之未來,取盡洋人之科學,赴七萬里長途,別祖國父母之邦,奮然無悔。”
結果,結果。
祝成禮嘗到自己嘴里涌動的腥甜,拳頭緊攥,“我一腳踩死你,都嫌臟了我的鞋。”
葉連召對他尖刻的話語無動于衷,“我不管你說什麼,你一定要跟我去治病,你耗不起了。”
“我這條命但凡跟你有一點關系,我立刻就死。”
誰知道余生依靠機器生存是什麼感覺,每隔一天就要去醫院報道、扎針、然后躺4個小時,他變成了一個沒用的廢物,一個拖垮全家的累贅。
前半生輝煌折隕,后半生茍延殘喘。
靈魂早已衰竭,身體油盡燈枯,他早該死了。
但他是生是死,都不要和葉連召有半分關系。
葉連召有些隱怒,“祝成禮,你一定要拿自己的命跟我賭氣嗎?你每一張病歷單透析單我都看過,你要死了。”
他說完這句話竟然看到祝成禮笑了,是當年葉連召年少氣盛滿身戾氣被壓去s大報道,看見十八歲的祝成禮被幾個同專業的簇在中間,那種意氣風發、天真自衿的笑容,病態枯瘦的臉都仿佛重煥了生機。
他說,“死得好。”
祝余一路跑回家里,看到母親低著頭隱忍地坐在沙發上,臉上有哀慟而沉默的淚水。
情急之下甚至沒發現屋里還站著兩個人,“媽,怎麼了?”
有個高大而陰沉的男人從主臥走了出來,朝這掃了一眼,對上了祝余的臉。
祝余和他視線相時心臟都縮了一下,仿佛初出茅廬的小獸對上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龐然大物,幾乎不敢挪動,男人久久注視他。
林愛貞立刻把孩子護到身后,用滿臉的淚痕和這個可怕的男人對峙。
男人轉身走了。
那天之后,家里有了中藥的味道。
第四十三章 哥哥罩你
祝余非常不贊同,他不知道為什麼林愛貞會真的相信他舅媽那一次次牛頭不對馬嘴的游說,而他爸竟然也愿意接受那個來路不正的江湖郎中的治療。
“沒事,挺好的。”祝成禮靠在床上,看著來去忙碌的林愛貞,眼底有哀憫的溫柔,“讓你媽寬心。”
“你不能只吃中藥,你必須繼續透析!”
祝余在家里一直有獨立的話語權,即使并不富裕,但父母從來愿意傾聽他的想法,也給予他足夠的包容和尊重。
祝成禮幽邃的因為病痛而稍稍下陷的眼睛仿佛溺愛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好。”枯瘦的手伸出被子去碰孩子已經并不小巧柔軟的手掌,“滿滿,在學校跟大家關系還好嗎?”
祝余怔了半秒,神色不那麼嚴肅了,露出一些屬于少年的柔軟可愛,“很好呀,我跟梁閣、霍青山簡希還有艾山都很好,其他人也不錯,我是班長嘛。”
我是班長嘛!跟父親說起時語氣難免要帶上一些撒嬌似的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