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閣趕緊喝止它。
他們又回攤子,發財熱情地迎到梁閣身前,不停拱著蹭他,梁閣被它拱煩了,敷衍地摸它一下。
剛才光線太暗,祝余都沒注意到梁閣衛衣上濺了幾處油點,這會兒攤頂的燈光一照,清楚地看到上面還沾著辣椒末。祝余連忙扯了截紙,剛要碰到他衣服,又收住了,把紙遞給梁閣,“衣服臟了。”
梁閣接過,低頭草草擦了。
祝余盯著他衛衣上那已經被拭去油星的一角,又掃視著眼前這個小而簡陋的攤子,那些廉價的調味料,火腿腸,里脊和紙袋,攤頂刺眼的白熾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油膩香辣的味兒。
“你這麼晚還在外面,家里很著急吧?要不要趕快回去?”
“不要,不急。”
他應得太干脆,祝余不知道再說什麼,“你吃晚飯了嗎?”
梁閣頷首,“攤壞兩個,我自己吃了。”
見祝余怔怔看著自己,他又加了句,“我怕浪費了。”
祝余眉頭展了一下,將眼神偏移到別處,在地上迂緩地繞了一圈,又抬頭看路燈,終于還是笑了。
今天天色不好,天氣又冷,公園出攤的人不多,零散地分布在這條客流稍顯清冷的枝道上。
有人到攤前,二十多歲的樣子,穿一件夾克,冷得縮著脖子左右腳交替著跺,要了三個煎餅,配料加得很足。
梁閣很高,筆直站立時幾乎跟攤頂齊平,他之前攤餅時垂著頭,脊背下彎,祝余還沒察覺。這會兒才發現,梁閣只稍微站直空間就變得局促,祝余當然不能再叫他動手,連忙將他拉到一邊。
梁閣于是帶著發財立在攤子旁邊,嚴肅又好笑。
這人問他們是不是兄弟。
祝余說,同學。
“創業啊!”那人想當然地說,“了不起,這麼小就懂創業,擺攤能掙不少吧?”
“擺攤掙不少”這句話他舅媽總也提,“老跟我們裝什麼窮,姐夫這病是要花點錢,可你擺攤掙得能少到哪去!我鄰居親戚也是擺攤子的,一個月最少三五萬。”
那副市儈臃肥的嘴臉,她舅媽很胖,嗓門大,脾氣俗惡又潑辣,罵起人來驚天動地,生的兒子也肥胖又霸道,丈夫唯唯諾諾,是個從來不敢在她面前說二話的窩囊廢。
祝余沒答話。
快到九點的時候,他接到林愛貞的電話,她還在醫院,也不知道丈夫摔了,“我給你孫阿姨打了電話,你李叔會幫忙來收攤子。滿滿,你舅舅這急壞了,媽媽今天要晚些回去,你照顧爸爸早點睡覺……”
“好。”
沒過多久又接到李叔的電話,他已經到公園了,問他在哪,又過了一會兒,轉角開來輛蹭沒了幾塊漆的二手三輪,不大,看著搖搖晃晃的也不穩當。
李叔從小三輪上下來,摸了摸凍僵的耳朵,又搓了幾下手。祝余叫了他一聲,他應了,看著旁邊高挺的梁閣,問祝余,“這誰呀?”
“我同學。”
李叔只將將一米七,他是工地上干活的,身材很敦實。他上下打量梁閣,“好高啊,真精神!”又笑著說,“現在小孩營養好了,一個個越躥越高。”
梁閣沒什麼表情,朝李叔低了低頭,“您好。”
李叔很爽朗,看了眼他身邊偎著的大狗,很稀罕的樣子,“你好你好!”
兩塊木板搭下來,他們一起把攤子推進三輪車斗,又用繩捆緊實,李叔開著三輪走了。
“你住哪邊?”
梁閣往來的方向一指。
祝余說,“我也走那邊,一起吧。”
梁閣牽著發財,他們繞過大半個人影疏疏的公園,祝余熟悉這片,說帶他抄近路,穿進條巷子。
是一條有年頭的長巷,巷子的老墻皮潮濕斑駁,地上有層雨后的積水,風拂過來,很陰沉的濕冷。
祝余把手揣進口袋,突然觸到什麼,掏出來一看,是簡希給的棒棒糖。
正好沒什麼話題。
“你吃糖嗎?”他攤開手心遞給梁閣,借花獻佛也不太好意思,“別人給我的。”
祝余常看到他叼根冰棍,就算冬天也不例外,覺得他應該是不排斥甜食的。
梁閣接過來,糖被祝余捂在口袋里,還有些熱溫,“謝謝。”
祝余這時想起問他,“你不喜歡吃香菇嗎?”
不喜歡到微信支付寶都叫這名。
“嗯。”
“其他菌類呢?”
祝余明顯看到他攢了下眉,只說,“最討厭香菇。”
他是很沉肅的五官模子,因為挑食做出這種表情,倒顯得生動起來,有幾分孩子氣的任性。
祝余煞有其事地說,“為什麼你挑食還長這麼高,我一點都不挑食,怎麼比你矮這麼多?”
梁閣垂下眼看他,因為天氣冷,祝余的臉頰和鼻尖都有些發紅,說話時哈出白汽,腮幫子微微鼓著,裝作氣呼呼很不忿的樣子。
“對了,你看完劇本了嗎?”
“嗯。”梁閣點頭,“很有意思。”
“我們倆還要結婚呢。”劇本里有成親的一段,祝余又笑起來,清亮亮的很朗潤。
巷子里很靜,兩側民房的燈光投在地上,只有少年錯落輕盈的腳步聲,梁閣目光低低的,聲線也低著,“好。”
與此同時,“汪!”
發財在身后吠了一聲,突然狗繩就拽不動了。
梁閣像預感到什麼,閉了下眼,又拽著狗繩重重扯了幾下,發財被生生拽著往前拖了幾寸,仍然沒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