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攤子不好收,你就在這幫媽守著,我就回來。”
她拿上手機騎上運攤子的小三輪急匆匆要走,聽見兒子在后面說,“媽,舅舅舅媽都能掙錢的。”
她一怔,看見兒子帶著一點乖巧懂事的笑柔和地注視著她,“你還在生病。”
她癡滯地點著頭,“誒,我知道,媽知道的滿滿。”
祝余看著三輪車漸遠的影子,呼出一口氣來,為什麼那麼多該死的人不死干脆點,半死不活反叫別人受累。
午飯點已經過了,客人也不多,間或有一兩個人停下,等他攤餅時會和他寒暄幾句,天好冷,小帥哥幾歲了?不上學嗎?
祝余笑著說,今天放假。
他隨身帶著本小冊子,前面是數理化的公式小集,后面是英語單詞和高級句式,沒客人的時候,他就坐在凳子上看冊子。
快到四點的時候,突然下起雨來,天更暗了,云霧懸浮。A市的冬天總是下雨,又冷又潮濕,落到人身上,分明是液態的冰。
林愛貞的攤子有個頂棚,外面一層可以加大,還是祝成禮身體見好時幫她裝上的。祝余剛撐開頂棚,好像感覺有東西蹭他小腿,他低頭一看。
一條狗。
是條毛茸茸的大型犬,有他大腿高,銀灰色的被毛豐厚,眼睛都被遮住了,吐著舌頭,看起來傻兮兮的像個大型毛絨玩具,又像熊貓。
祝余認識這種狗,還是在多樂士漆的廣告里。
這類犬溫順又活潑,特別黏人,雨才剛剛下起來,它還沒淋濕,這會兒很亢奮,腳下像裝了彈簧一樣羚羊跳,圍著祝余“蹦蹦蹦”的四腳起跳,滑稽可愛尤其卡通。
哪來的傻狗?
祝余看著它瞎蹦了半天,終于沒忍住摘了手套,先試探著摸了摸,見狗沒有抵觸,又放心了大揉特揉了幾把。狗身上很干凈,而且比較胖,喂養得很好,蓬松貴氣,應該不是流浪狗,可能是走丟了。
怕有客人來,摸完狗他就用水洗了把手,重新戴上了手套。
冷雨疏疏,行人匆匆,不是飯點,少有人停下。祝余不停把腳抬起來,讓狗跨過去,一人一狗玩得不亦樂乎。
他聽到踩著水的腳步聲,比較急,應該跑來的,他一抬眼,正和梁閣的眼神撞了個滿懷。
梁閣也是一驚,撐著傘直接愣在一棵幌傘楓前,眼里有種惶亂的清澈。怔了片刻,突然直直朝他走過來,什麼話也不說,就站在攤子前看著他。
他只穿著一件黑色的兜帽衛衣,高高挺挺,可能是十幾歲體熱旺盛,他身板又精瘦,大冬天的讓人看著不也覺得冷。
祝余穿得鼓鼓囊囊的,棉衣里還穿著他媽給他打的毛衣,用的是很緊的細毛線,勒得人呼吸都不暢。
兩個人隔著一個攤子面面相覷,像在對峙。
還是祝余先問,“梁閣,你住這邊嗎?”
梁閣搖頭,指著他腳邊的狗,手里還沒熄暗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定位,“來找它。”
他食指勾了勾,狗就激動地撲到他腳邊,熱情地胡亂拱他。
祝余實在沒想到,“這條多樂士狗是你的呀?”
多樂士狗?
“嗯。”
這什麼運氣,怎麼一天內連著遇到兩個帶寵物的同班同學?
“它好可愛,叫什麼名字啊?”
問完祝余就有點后悔了,他突然很怕這只狗叫咪咪。
“叫發財。”
……
“哈哈好有生活氣息的名字,真有趣。”
“嗯。”
他們倆平時交談也止步于問題目,實在沒什麼好聊的,這下又兩廂干站著,有些尷尬。
“能幫我撐傘嗎?”梁閣說。
祝余于是從攤子后邊走出來,接過他的傘舉著,梁閣在狗面前半蹲了下去。
冬天的雨寒簌簌的,凍得人手指發僵,梁閣從提著的袋子里拿出一件寵物雨衣,黃黑相間的,很厚實,還有帽子和尾巴套,發財穿上像一只胖乎乎的大蜜蜂。
他以為已經完了,結果梁閣又從袋子里拿出四只圓圓的小雨靴,橙色的像個小橘子,靴子的綁帶上印著枚白色的骨頭。
然后他就看見梁閣說一句“抬腳”,發財四只小胖腳挨個抬了起來,梁閣把它每只腳都擦了一遍,擦一只腳就套一個雨靴。
祝余覺得這個場面太有趣了,有趣得幾乎超越可愛了——梁閣竟然在給狗穿鞋子。
他忍俊不禁。
發財這下全副武裝,從頭到腳被包了個徹底,只毛茸茸的臉露在外面,傻憨憨地吐著舌頭,有了雨衣也不怕淋雨,到處撒歡蹦跶。
“它是跑丟了嗎?”
“我弟懶得遛它。”梁閣說,“它自己開門跑了。”
相較于狗自己開門,祝余更訝異的是,“你有弟弟呀?”
梁閣“嗯”了一聲,怕“嗯”完又沒話講,加了一句,“五歲。”
“很可愛吧?”
梁閣說,“不可愛。”
“你弟弟會生氣的。”
梁閣說,“懶得管他。”
祝余正要笑笑,手機忽然響了。
他爸摔了。
祝成禮透析完身子犯虛,上樓時沒踏穩摔了一跤,滾到樓板上好久起不來身,直到鄰居的李叔路過發現才把他扶起來,送去醫院了。
李叔打他媽電話沒通,才打到他這來。
“能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攤子嗎?我馬上就回來。”他六神無主,慌不擇路地說完,又想人家憑什麼幫他看這破攤子,“對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