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下車時,他仍試圖將程景森拒之門外。
程景森盯著他愈顯蒼白的臉,說,“我抱你上去還是你自己走?”尹寒終于妥協了,領著男人回到自己那間不足五十平的公寓里。
他進屋以后徑直走向半開放的廚房,當著程景森的面拉開冰箱門,以盡量冷靜的口氣說,“你看到了,現在可以走了嗎?”冰箱里的食物品種不算豐富,但牛奶雞蛋面包一類的生活必需品還是有的。
程景森穿著修身大衣,站在這間簡陋的一居室里,顯得格格不入。
尹寒心里五味雜陳,視線一直躲避著,不愿和男人對視。
程景森走過去,伸手壓在他手上,關起冰箱門,“今天這場雪會下得很大,如果明后兩天都出不了門,你單靠這些食物是不夠的。”
尹寒只盼著他趕緊離開,說,“樓下步行幾百米就有個加油站的超市和一家賽百味,下雪天也開門。
我感冒了需要休息,你走吧。”
程景森心痛得不行,被眼下壓抑的氣氛折磨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不明白他們之間怎麼會變成這種局面,這個曾經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少年從他給的錦衣玉食里不顧一切地掙脫出來,帶著一身的傷病,寧愿過這種毫無保障的市井生活也不肯回到他身邊。
可他不敢給尹寒施壓,更不敢告訴他,自從他租下這套公寓開始,自己就將這整棟樓買下了。
現在他才是他背后的房東。
他放緩聲音勸他,“我讓人給你送點吃的過來,好不好?”尹寒背靠冰箱,輕聲說,“程先生,我們已經分開了。
你不用這樣。”
然后深吸一口氣,似乎攢起一點勇氣,抬眸看向男人,“我不太舒服,就不送你出去了。”
程景森被他逼得一再退讓,又不能發作,只好說,“那你去休息,你睡了我就走。
等下送來的東西我讓人放在門口,不要再退回來了。”
——后面的半句話,已經近似哀求。
尹寒本就是強作疏遠,加上感冒的侵擾他也快撐不住了,腳步虛浮地走向臥室,心想自己只要躺在床上,就能讓程景森離開了。
他們一前一后進入臥室,程景森無意間看到靠墻而立的收納柜上放著兩截燃燼的煙頭,心里不由得一驚。
尹寒是不吸煙的,方才抱他的時候也沒有從他身上聞到絲毫煙味。
程景森微瞇起眼,問,“你家里來過別人?”尹寒停住,轉身看著面色倏然轉冷的男人,默了一下,才說,“......如果是你說的那種“別人”,沒有。”
程景森的視線掃過煙蒂,“香煙又是怎麼回事?”尹寒被他一問,瞬時凝固。
他這時腦子也不好使,根本想不出什麼花樣和借口。
程景森問完以后就看著他,不再出聲,可是兩人之間的沉默和暗涌反而愈發引人不安。
尹寒想了一堆理由又通通推翻,知道自己實在編不出來。
終于,他聲音微啞地說,“你還認不出來麼,這不就是你抽的萬寶路嗎?”繼而難掩自嘲的笑道,“晚上睡不著時,我就會點一支煙放在身邊,假裝你還抱著我睡在同一張床上。”
其實又何止這一點點。
能被程景森覺察出的香煙不過他全部思念的萬分之一,除此以外他還會不時翻開手機里的舊照——他和程景森睡過愛過、一起共度了五年,卻沒有一張合照,有的只是程景森各種角度的側影,抽煙的側影,開車的側影,半醉時躺在沙發里的側影,照片是模糊的,他心里的那個人卻無比清晰。
如果程景森更進一步打開身旁的衣柜,就會發現那里面掛著的衣服沒有幾件,未完成的畫作卻很多。
而且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房間里那種呼吸可聞的靜默,幾乎要將兩人壓垮。
程景森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時愣在當場。
尹寒還要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走上去將其一把攬進懷里,手心壓著尹寒的后腦,聲音有些發抖地說,“小寒,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尹寒閉著眼,鼻息間全是男人熟悉的氣息。
他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Sean,放手吧,我們別再相互折磨了。”
——至親的死是他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如果恨無法消失,愛也無從說起。
程景森抱了他很久,最后還是將他松開,和他說,“記得好好吃飯,晚上睡不著可以給我打電話,任何時候我都會接。”
尹寒站著他面前,毛衣柔軟、短發蓬松,襯得一張臉愈顯小巧精致。
可是臉上那種頑強又脆弱的神情,卻讓程景森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放掉這個人。
他最后留下一句,“我等你原諒我,多久我都等。”
這才轉身出了臥室。
尹寒閉眼倒在床上,胡亂地抓起被子將自己裹緊,竭力控制著不要發抖,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睡著就好了睡著就好了,睡一覺就能把這糾纏不休的一切忘掉。
-陰冷的冬季將分別后的生活拖得無比漫長。
紐約城下了很多場雪,春天似乎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