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時程景森問他還想要什麼時,他想著以后或許再沒有機會像這樣面對面的說話了,也就放任自己講出口,“你好像從來沒和我認真玩過牌,我們再打一次德州撲克吧。”
如果告別需要儀式感,尹寒心想,一場沒有籌碼的賭局大概是最好的方式。
因為他和程景森都在對方身上把一切輸光了。
程景森沒有拒絕。
兩分鐘后,他們坐到了餐桌邊。
尹寒把一副撲克連帶盒子交給他,程景森抽出來開始洗牌切牌。
不知為什麼,尹寒覺得他今天的手法不如往常嫻熟流利。
他們摸出各自的手牌,又擺好五張公牌。
沒有下注環節,尹寒手里是一張7一張Jake,公牌已經翻出兩張,是8和9。
尹寒看著程景森,說,我要,你翻牌吧。
余下三張牌翻出來,程景森輸了。
他們又玩了一局,程景森仍然是輸。
尹寒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給自己放水的跡象,可是男人臉上并無更多情緒,只是洗牌的手感似乎不太穩,期間竟然掉落了一張牌。
最后一局,程景森再次輸給尹寒。
他把手牌扣在桌上,骨節修長的指節壓著牌面,問尹寒,“還玩嗎?”——口氣里有種深深縱容的意味。
尹寒看著他,清亮眸底掠過一道碎光,繼而搖了搖頭,彎腰提起腳邊的旅行袋,轉開了視線,準備起身離開。
程景森也跟著站起,和他說,“遇到危險要聯系我。
另外,身上的定位系統暫時不要關閉,好嗎?”尹寒知道他不是意在監控自己。
以程景森的勢力,就算自己扔掉耳環,也隨時可以定位他的行蹤。
他跟著男人身邊將近五年,親歷的事端不少,這些潛在的危險不會因為他離開程景森而馬上消失。
他應了一聲好,腳下卻沒有停步,走過不長的玄關,抬手摁下入戶電梯的按鈕。
程景森一直看著他。
可是尹寒沒有再回頭。
當那抹瘦削清俊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兩扇光滑的電梯門后,程景森閉了閉眼,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他一生玩過無數驚心動魄的賭局,下過數以千萬的籌碼,卻從來沒有一次,輸得這麼徹底。
-尹寒在休斯的幫助下,在皇后區租了一間簡單干凈的一居室公寓安頓下來。
他自己有張銀行卡里存著差不多一萬美金的零錢,都是在校期間幫人作畫賺的零用,交完第一月的房租和押金后,就剩了六千美金。
他有了生存的危機感,開始四處聯系打工的地方。
沒想到在他離開程景森僅僅一周后,安旭藥房的老板周燦找到了他。
時隔五年之久,周燦竟還對他念念不忘,尹寒覺得不可思議。
他靠著機車被擋在校門邊,聽著周燦說,“程景森用什麼價格養你,我不會比他少,怎麼樣?”尹寒淡笑,說,“周老板,何必呢。
你有這個錢,另養個干凈順眼的小情人吧。”
說完騎車要走,周燦竟然有恃無恐去拉他的手,被他一下躲開。
周燦以為他只是欲迎還拒,繼續和他談,“我不嫌你被他玩過。
你跟著我,不會虧待你的。”
其實周燦這個人未必有多壞,只是色迷心竅。
尹寒如今已是孤身一人,不愿平白招惹是非,不動聲色地拒絕,“周老板,我想過幾天清凈日子。
多謝你抬愛,以后別來了。”
然后扣下頭盔,擰動車把,留下一臉還沒回過神的周燦愣在原地,他已揚長而去。
到家后,他換了一身衣服準備去畫廊打工,收到一條消息,是程景森發來的,一行很簡短的字:今晚有暴雨,別騎機車記得帶傘。
過去的一周都是這樣,程景森會在變天時給他發信息。
尹寒不曾回復,程景森還是照發不誤。
尹寒舉著手機,指腹在觸屏上無意識地滑動,把那幾條信息來回看了兩遍,才把雨傘裝進背包出了門。
后來周燦又找過他一次,被尹寒拒絕后本來不死心地說還會再來,沒想到此后卻沒了消息。
尹寒不知道這背后有沒有程景森的原因,他也懶得細究。
他和程景森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想著程景森要什麼樣的新歡沒有,就算對自己有些舊情難忘,時間的沙漏再倒轉幾輪,也就慢慢淡了。
他把那些動輒幾百上千美金的衣服都收拾起來,改穿十幾美元的平價T恤和毛衣,頭發也剪短了。
他的發質天生帶一點自然卷,長發時不太看得出來,變成半短的發型后反而有種飛揚放肆的漂亮。
他才二十二歲,模樣還處于一種巔峰狀態的美,可是眼神卻有種與年齡不符的冷漠。
他忙于學校和打工的地方,偶爾得出閑暇時間就會去中央公園,或是寫生或是和一些賭客在那里玩牌。
他也能看出那些人是如何出老千,但他不介意,有時有意地贏,有時無意地輸,輸贏就在幾十美元之間。
他知道自己放不下過去,所以借由這些方式緬懷,仿佛還能從中找到一點舊日的痕跡,讓自己扛過每個冷暗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