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無聲,血腥味在風中越來越淡。
-手術進行了五個小時。
程景森一直守在外面。
不時有路過的護士或病人以驚愕的目光打量長椅中的男人。
走廊兩旁站著面目冷峻的保鏢,看來氣勢駭人,程景森穿著半身暗紅的血衣,坐在椅中一動不動。
尹寒全身三處骨折,分別位于小腿腓骨,左手手掌,右手前臂。
車禍和撞擊沒有傷及要害,但是經過全身CT掃描,腦部有一處嚴重淤血,壓迫到大腦前額的視交叉神經,可能造成失明。
麻醉消退后,尹寒醒來。
病房里燈光充足,他還沒有完全恢復意識,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喚他,“小寒。”
尹寒茫然地循聲轉頭,眼前卻是一片昏黑。
他低聲說,“Sean...?沒開燈嗎?”病房里有程景森、林湖山、奚遠,還有一個隨房護士。
尹寒用中文說的這句話,護士并未聽懂。
另外三個人都愣了愣,一時沒人作答。
程景森的一只手蓋住了尹寒插著點滴的右手,還不及措辭回應。
尹寒仿佛從沉默的氣氛中嗅到了什麼,牽動一下嘴角,問,“......我看不見了?是嗎?”他這麼冷靜,反而讓在場的人感到窒息又心痛。
程景森的聲音低啞,“只是暫時的,淤血壓迫了視神經,醫生已經在商討手術方案。”
尹寒躺在病床上,面上毫無血色。
程景森給他喂水,他喝了兩口,又問,“畫呢?畫找回來了嗎?”程景森起身吻他的額頭,說,“找回來了,別再管那些了。
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尹寒仍是循著聲音抬起眼眸,可是黑色的瞳孔沒有倒映出任何影像,那里面似乎只剩一片褪色后的蒼白。
麻醉藥的效果漸漸消失,尹寒覺得渾身上下痛不可當。
他微微蹙眉,低聲說,“有沒有止痛藥?給我一片吧......”
第57章
今天是雙更,覺得劇情不連貫可能是漏看了上一章。
跟著程景森身邊四年,尹寒受過很多傷。
就算程景森不傷他,存在于程景森世界里的其他東西也會傷他。
尹寒已經習慣了。
骨折引起的痛感強烈,他始終保持忍耐,實在受不了了就跟護士要一點止痛片。
因為疼痛帶來的寢食難安,整個人很快就瘦了一圈,夏天的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仰頭看著窗外時,仿佛一尾快要消失在陽光下的人魚,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美感。
程景森晝夜陪著他。
尹寒勸過他幾次,說我沒事,你不用為了我一直待在醫院。
可是勸說無用,尹寒也就放棄了。
因為手腳都有骨折,加之眼睛看不見,生活無法自理,尹寒基本等同一個廢人。
高價請來的護工雖然服侍盡力,但都不及程景森細心體貼。
程景森給他喂飯喂水,幫他洗浴更衣,蹲在地上給他穿鞋,幾乎時時刻刻把他捧在手心里照顧,可是關于他眼睛手術這部分的進展,卻有些避而不談。
入院一周后,尹寒的視力沒有恢復,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明暗光差。
程景森對他的心痛和歉疚說不出口,他反而安慰男人,語氣里帶著玩世不恭的輕松,說你不要這樣,是擔心我好不了,以后賴著你不走嗎?程景森看他的眼神他也看不見,只是從男人想把他箍緊又怕把他弄傷的擁抱里感受出對方的慌亂。
這天傍晚他和程景森在病房里吃過晚飯,正在聽電視新聞。
程景森突然將新聞音量調低,對尹寒說,“小寒,和你說件事。”
尹寒有些茫然地轉頭,“你說?”他覺出原本坐在一旁的男人突然起身,接著傳出“咚”的一聲悶響。
尹寒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伸手去撈,摸到一個輪廓,發現男人已經單膝跪在自己面前。
他的兩只手凝在半空,聽到程景森說,“小寒,我們結婚吧。”
-突如其來的求婚是尹寒沒有想到的。
像程景森這樣的人,成長在瑯幫那種環境里,又曾常年陷于爾虞我詐的江湖,對于婚姻和家庭的存續基本無感。
尹寒聽他提過一次關于結婚的看法,大概覺得那就是法律層面上毫無意義的相互捆綁。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跪在尹寒面前,手里舉著戒指盒,自愿要和他捆在一起。
尹寒腦中混亂,不知該說什麼。
程景森跪了半分鐘,對著尹寒那雙失神的眼睛,又沉聲說了一次,“我愛你。
我們結婚吧。”
這下尹寒徹底呆住。
他們在一起快四年了,從沒主動提過愛這個字。
對于尋常人來說,愛可能就跟吃飯喝水一樣隨手可及;但對程景森和尹寒而言,這是他們無法觸碰的禁區。
在朝夕相處的日常里,尹寒或許一度感受彼此不曾言表的情意,但他沒想過有一天竟會聽到程景森親口說出這三個字。
命運何其諷刺,他們只能一再領受著它的殘酷。
尹寒本想以找回畫作作為交換,從程景森身邊離開。
他自覺無法回應這份感情,他們之間橫亙著親人的死、不平等的地位,和他永遠無法找回的那些天賦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