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景森心里倏然揪緊,他想一個人要練習多少次,才能在失控與自控之間這樣轉換自如?如果他真的去問尹寒。
那麼少年給他的答案可能是無數次、每一天。
尹寒在長達三年里的一千余個日日夜夜被同一個噩夢反復折磨過,又幾經輾轉而無可自拔地對朝夕相伴的仇人動了心,一張年輕美麗的表皮看似無恙,那下面卻藏著一個無法救贖的靈魂。
就算程景森這時候告知他那時就在現場,又能怎麼樣。
他雖然覺得痛不可當,但這處痛了太久的舊傷,已經不會再有更多的反應。
他獨自撐了那麼久,突然卻覺得自己到了極限。
他雙眼赤紅,忍著渾身的顫意,退了一步。
程景森看他站得晃晃悠悠,伸手想去撈他,卻被他側身避過。
少年在男人進一步靠近前迅速轉身,腳步踉蹌地閃進了一旁的盥洗室。
程景森跟過去,只晚了一步,被那扇重重拍上的門關在了外面。
尹寒沖到洗手臺邊,同時打開了兩個籠頭,熱水和冷水一齊往外涌。
他先是撐著臺面胡亂地掬水撲臉,可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后來就連站也站不住了,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頭痛得快要裂開。
他任由兩個籠頭繼續嘩嘩地往外出水,自己匐到一旁的馬桶邊,開始止不住地干嘔。
今晚在拍賣會場里他幾乎沒吃東西,剛才喝的半杯牛奶也都消化了,這時什麼也吐不出來。
可他就是反胃得厲害,不知道身體里到底糾結著什麼異物,恨不能把自己徹底掏空一了百了。
恍惚間好像聽到外面傳來程景森的聲音,“小寒,開門。”
他選擇充耳不聞,又起身扶回洗手臺,捧著水直接喝了一口。
緊跟著身后傳來一聲巨響,程景森硬是把門踹開,進來了。
尹寒扣下籠頭的開關,讓他滾。
他自己淌著一臉的水痕,也不知是眼淚還是什麼。
程景森把他壓在水池邊,抓了一條毛巾給他擦臉。
尹寒奮力掙扎,連踢帶踹,程景森就像感覺不到,只是牢牢地圈著他。
尹寒并沒有反抗多久,當程景森把毛巾扔在一旁的洗衣筐里時,他已經不動了。
好像被抽干了靈魂一樣。
比起程景森,其實尹寒更恨自己。
他和這個男人糾纏得太深,身體內外都是他留下的痕跡,單用仇恨兩個字已經解釋不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尹寒不傻,但他心里清楚,“聰明”不是他在程景森身邊活下來甚至能要程景森為他頻頻讓步的原因。
一切的根源只是程景森愛他。
而且程景森認愛。
在這個男人一貫陰冷扭曲的人生里,其實想盡辦法給了他一份健康的感情。
尹寒有過比較,程景森曾經用極端的方式囚禁過他折磨過他,可是后來卻像一位積極的愛侶一樣理解他善待他,這其中尹寒本人的言行并無太大變化。
變的全是程景森。
尹寒知道這種轉變有多不容易。
他也一度感受過程景森冷漠外表之下有過的事關愛恨的掙扎和妥協。
臉上的水剛被擦干,這一次尹寒卻真的哭了。
他在程景森去拿浴巾的時候,雙手掩住臉,脫力地往下滑,最后背靠著洗手臺下的儲物柜,整個人蜷成一團。
程景森也跟著蹲了下去,單膝跪在他跟前。
好像很久以前,似乎是在賭場酒店的頂樓,他也這樣為他跪過。
那晚他睡了一個一夜情的床伴,打開房門的一瞬,看見少年蜷坐在門邊,不知等了多久。
他突然就心軟了。
他一直在殘酷的生存里步步為營,但他沒有主動為任何一個人屈膝過。
除了尹寒。
他低著頭,把少年往自己懷里攬,又用浴巾把他裹住。
尹寒剛才撲水的動靜很大,襯衣的大部分都濕了,布料貼著皮膚,冷意一層一層往下滲透。
程景森的懷抱卻很暖,尹寒知道這時候他們不該擁抱。
但他身心俱疲,哭得視線糊涂,整個人都處于一種失控下墜的狀態,程景森把他接住了,他只剩下無力反抗的悲哀。
程景森帶開他捂臉的手,用自己略帶薄繭的指腹拭去他眼尾的淚,緩聲問,“我抱你上床睡覺好嗎?”尹寒沒有說話,仿佛是種默認。
程景森將他的上身完全遮掩在寬大浴巾之下,才開始脫他的襯衣扣子。
他們明明已經有過無數次的親密,可在尹寒最脆弱的時候,程景森還是選擇以這種方式最大可能地給他以尊重。
尹寒覺得自己沒用,可是又被男人體諒而溫柔的行事觸動到了,他抬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抹了一把,說,“程景森,你他媽真的太混賬。”
程景森聲色不動,扣子已經解完,他隔著衣料把兩條袖子從尹寒肩上拉下,一面說,“是,對不起。”
然后將濕透的襯衣扔進了洗衣筐,再把少年打橫抱起,穿過客廳,走上躍層樓梯,進入主臥。
最后把尹寒輕輕放在床上,摁下床頭柜上的一個按鈕,將窗戶調暗,擋住了外面那座不夜城的連綿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