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寒有些不敢相信,微仰著臉看向男人,“程先生的意思是?”程景森嘆道,“別一口一個程先生,聽著太別扭。”
尹寒一怔,“對不起、我只是......”程景森無奈又洞悉,卻沒有拆穿他,只是說,“小寒,你有什麼問題現在可以問我,除非我覺得你知道的這個答案可能對你形成潛在威脅,其余我都會坦誠相告。
等你問完以后,我能聽聽你的故事嗎?”虛虛實實過了這麼久,上過床談過戀愛,相互折磨過也彼此善待過,他們之間也該攤牌講一回真話了。
盥洗室內燈照明亮,映得四周瓷磚光可鑒人,卻仿佛照不穿兩個人的心。
尹寒看著程景森,不知為何突然回想起他們在茶餐廳的那一次初見,那個英俊淡漠的男人曾在他記憶深處留下很深的烙印,卻又漸漸被眼前這個朝夕相處耐心體貼的戀人所取代。
程景森見他不說話,又不愿再勉強他,正要給他一個臺階下。
尹寒突然說,“好。”
一雙澄澈干凈的眼睛里透出一點清醒時少見的溫軟,仿佛一只穿叢而過的鹿看著廣袤無邊的森林,“那就我先問。”
他們一同回到客廳,尹寒一邊走一邊喝完了杯里的溫奶。
程景森坐下后,他問的第一個問題是,“程齊是什麼身世?”程景森說,“程齊是程瑯和一個脫衣舞娘一夜情后留下的私生子,不受程瑯重視,一直被養在外面。
程瑯到死,大概也就只見過程齊七八面而已。”
尹寒又問,“程齊做的事情,你都清楚嗎?”這一次程景森的回答比較耐人尋味,“小寒,你是指哪一件事?”——好像在他的認識里,其中的一件事與別的很多件,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
尹寒曾經以為自己永遠無法心平氣和地開口談及,可是很奇怪,程景森的存在仿佛讓他獲得了某種安定感,即使程景森本身也脫不了干系。
他于是還算平靜地補充了兩個字,“炸彈。”
程景森垂眼看著紋路交錯的胡桃木地板,過了差不多半分鐘,才說,“我知道。”
尹寒無意識地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感到意外,接著問了第三個問題,“為什麼三年前程齊沒有死?”程景森說,“程瑯死前說了一個心愿,讓我留程齊一條命,因為這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尹寒其實不太相信他會為了程瑯這樣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父親信守承諾,“那這一次呢?程齊還會被毫發無損地送回監獄?”程景森聽完質疑,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神情——盡管不是沖著尹寒。
“你覺得呢?”他看著少年,又露出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只是因為太累了所以思緒散亂。
這一瞬間尹寒竟然覺得程景森全部的魅力,那些可說的不可說的東西,那些殺伐決斷,那些深藏不露,那些繞指柔情……都隱藏在這若有若無的一笑里。
他不自覺地交疊起兩只手,用力抻了抻手指,繼續問道,“比程齊更早關進監獄的那個吉米......是真的嫌犯嗎?”程景森搖頭,“不是。
程齊從小就喜歡倒弄炸彈,深諳此道。
吉米只是他找來的替死鬼。”
尹寒又問四五個問題,都與爆炸案有關,直到覺得自己積壓多時的疑慮都被程景森解釋清楚了,他停了片刻,撈過一個靠枕蜷坐起來,提了最后一問,“程...Sean,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陳瑜的侄子?”話出口的一瞬,他改換了對他的稱謂。
程景森想了想,“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在收養你的幾天以后吧。”
尹寒感到吃驚,甚至來不及掩飾這種吃驚,“原來你那麼早就知道了......那為什麼還給我機會讓我走?”程景森看著他,神色平和,“小寒,人很復雜的,沒有那麼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我答應程瑯不殺程齊時,起過惻隱之心;我那時放你走,也想過給你一條生路。”
-一年前的尹寒如果聽到這段話,只會認為這是程景森的脫罪之辭。
可是一年后的他,卻陷于無法回應的沉默。
這世上有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愛意,都曾在沉默中蠻橫而倔強地生長過——不管那兩個相愛的人,是不是具有去愛的資格。
尹寒知道,接下來應該講自己的事了。
程景森坐在他斜面的單人沙發里,沒有催促他,只是無聲地等著。
他早已知道少年的身世,尹寒也知道他早已知道,他們之間有太多自欺欺人的心照不宣。
尹寒突然笑了一下,“既然剛收養我不久就調查過我的背景,我還能再說點什麼?”程景森竟然真的退讓了,他說,“是,不想說就別說了。
今天也晚了,睡覺吧。”
尹寒坐著沒動,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從沒見過這樣的程景森。
他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逃避和慌亂。
他知道自己不能放過他,他不像程景森那樣身居高位掌控一切,他只是一個無所倚仗的人,如果自傷就能傷人,他不介意把回憶重復千百次。
他迅速找了一個切入口,開始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