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著,他伸出手,尹寒順從地走到他身邊,被他長臂一撈,攬在了懷里。
“為什麼不吃飯?……是聽了錄音惡心得吃不下去?”程景森說起那段不堪往事,不見半點情緒,仿佛是在聊隔壁鄰居的貓。
尹寒覺得心驚,他是用了什麼辦法才能如此冷酷地面對一切?“沒有惡心……”少年有些苦澀地說,“只是對人性失望透頂。”
——就算不是生父,何至于如此對待自己的養子。
程景森將他摟緊,“你還小,不要動輒提人性。
人性就像深淵,越靠近越不能直視。”
尹寒看著他,“我沒有認識你之前,以為你只是一個胡作非為、仗勢欺人的黑道繼承人。”
可是當程景森講出人性像深淵這種話時,尹寒倏然想起林湖山在博物館里的那句話——很多人都不是表面看來的樣子。
他覺得程景森尤其是。
程景森淡笑問他,“你知道陳瑜和我睡過嗎?”尹寒愣住,心里突然一扎,“......不知道。”
“那時我剛滿十五歲,陳瑜在我的飲料里下了藥,于是我的第一次是和她做的。”
程景森略微抬頭,看著懷中難掩驚愕的少年,繼續道,“程瑯不是我的生父。
我母親背著他和保鏢偷情,才有了我,程瑯一直被蒙在鼓里。
到我十五歲那年,母親受不了他的獨裁專制,準備和保鏢私奔。
逃走的前一夜把我叫到身邊,懇請我留下,說她只會帶走妹妹吉澤爾。
因為我是瑯幫的繼承人,只要我留在幫里,我父親就會放她一條生路。”
“我答應了她。
只愿她帶著吉澤爾從此平安自由。”
“可惜他們在十個月后,被我父親的手下找到了。
我母親、吉澤爾,還有那個保鏢,都在亂戰之中遭到槍殺。
接著程瑯對我做了親子鑒定,發覺我和他沒有血緣,我也是那時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更諷刺的是,吉澤爾卻是程瑯的親生女兒。”
“中國有句古話是怎麼說的,貍貓換了太子,是嗎?我并不是眾人口中的黑道太子,只是一個偷情后的產物。”
“程瑯派人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卻把一個毫無血緣的兒子養大了。
對他這樣一個叱咤風云的黑幫老大而言,該是多大的侮辱?他出于面子,不能對外聲張,于是我成了他發泄憤怒的唯一途徑。”
-上下六百平的別墅,仿佛一座冰冷而沉重的碑,壓在無邊夜色之上。
程景森身著一襲肅殺黑衣,冷白的臉上波瀾不驚。
他的生父生母都被名義上的父親殺了,后來他殺掉名義上的父親,到如今那個和程瑯睡過又和他睡過的情人,也已長眠于地下。
他聽聞過他們的死訊,出席過他們的葬禮。
生死最終抵消一切仇恨。
盡管雙手沾滿鮮血,但他是那個唯一活下來的人。
尹寒聽著他以寥寥數語將前塵帶過,一時只覺痛不可當。
他抬手從程景森的側臉撫過,“Sean,我很抱歉......”原來這是一段全員惡人的往事。
下藥的情人因愛生恨,暴戾的男人屠殺骨肉,出軌的女人自私薄情......沒有一個心存善念。
可是承受惡果的,卻是手無寸鐵的少年。
無論是Sean程景森,抑或Giselle吉澤爾,他們都被萬丈命運毫不留情地推到了深淵的邊緣。
跌落死去的人,已經無法挽回;茍延活著的,卻要一次一次地經受凌遲。
程景森嘆了一口氣,“小寒,你為什麼要問呢?”說著,拿過那只撫在自己臉上的手,放在唇邊一吻。
他們之間大都是灼熱的纏綿,這一次的觸碰卻冰涼、淺淡,沒有溫度。
“每個人心里都住著一個魔。
你不應該把它放出來。”
話音落下,程景森倏然將他抱起。
尹寒心里猛地一沉,視線虛虛環顧,“徐媽......她們呢?”“我給她和瑪姬放假一周,只要每天輪流來這里工作兩小時。”
為什麼要放假?尹寒不敢再問。
伴在程景森身邊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想要直接求饒。
男人看著他微顫的長睫,問,“害怕麼?”尹寒點了一下頭,沒有發出聲音。
“我給過你機會,是嗎?”程景森又問,眼底竟似泛起一抹溫柔。
第一次,他同意放他走,他選擇留下。
第二次,他讓他換一個生日愿望,他執意不改。
第三次,他勸他不要重返唐人街,他卻又一次孤行違逆。
尹寒說,“程先生給過我退路,可惜我是那個執迷不悟的人。”
程景森抱著他穿過書房,將他放在臥室床上,欺身壓近他,“你不是執迷不悟,而是太恨我。”
尹寒抬眼對他對視,喉間干澀難咽,講不出“原諒”二字。
程景森看進他眼底,沉聲道,“我隱忍三年最終殺了程瑯。
你呢,你要忍多久,才會對我動手?”尹寒心跳愈快,從褲兜里摸出那支U盤,遞到程景森面前,“我本來想在你回來之前,把這個原件毀掉......”他不可能屈身求他,更不可能說出“放過彼此”一類的話。
他們之間種種愛恨糾纏,也曾無數次午夜癡纏,終究不是虛妄無情。
他只能告訴他,自己沒有想過在他的陳年痛處再灑一把鹽。
程景森伸手握住他的面頰,將他壓倒,“太晚了,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