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上了車,司機安靜地坐在駕駛位,一言不發,等著兩人說地址。
“去哪兒?”聞澤曦輕聲問他。
他本來就體貼,現在更是為了照顧對方的情緒,每一句話都是看著他的眼睛說的,像是不想錯過他眼里的任何一絲情緒。
紀北最后報了家的位置。
幾人一路無話,除了中途聞澤曦讓司機靠邊停車,去了一趟便利店,給紀北買了一盒溫熱的牛奶。
聞澤曦從便利店回來后,拉開罐子遞到他面前:“要不要喝一點?你還沒吃飯。”
紀北遲疑著點了點頭,接過來喝了一口,聞澤曦便繼續伸手牽住他,像之前那樣。
紀北一只手握著帶了點溫度和奶香的牛奶盒,一只手還躺在聞澤曦的掌心里。
路上沒堵車,司機把車停到紀北家樓下,又下了車,走到后座為兩人開了門。
“你能在這里等我嗎?”紀北猶豫著,還是開了口。
他還是沒做好讓聞澤曦直面自己生活的準備,又貪心地此刻不想讓他離開。
對方自然是答應的。
紀北抓著書包帶下了車,有些不舍地松開他的手,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才快步向樓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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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燈亮著。
他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太急,一路上也沒注意,書包的拉鏈沒拉好,當他氣喘吁吁地打開門時,玄關沒開燈,讓他不小心被門口的酒瓶絆了一下,重心不穩摔在地上。
疼倒是不算疼,只是書散了一地。
紀北剛想收拾一下書包,就聽到里屋傳來了聲音,是男人的咳嗽聲。
男人由于長期飲酒,嗓子已經被酒精浸得沙啞又難聽,像粗糲的砂紙。
紀北渾身一僵,停下動作,站起身來,往里面走去。
客廳里還七七八八擺著酒瓶,氣味刺鼻。
紀北本不想關注這些,卻看到了雜亂無章的茶幾上,扔著一些報告。
什麼報告都有,看上去做了太多檢查。
紀北對著一堆堆片子和高深的數字看不太明白,但還是匆匆地一頁頁掃過。
直到看到一張彩色的報告。
“組織病理活檢提示低分化型胃腺癌。”
來時已經有了點準備,現在看到這張紙,紀北心里還算平靜。
他沉默著,聽見房間里的響動,遲遲沒有繼續向前。
里面的人聽見了響動,咳嗽聲平息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出來。
兩人終于對上視線時,都沒有立刻開口。
少年的目光里盡是倔強、憤怒,和一點點無措。
可惜對面的人看不到。
“……這麼高了啊。”男人咧嘴看著他,走近了一步,就見少年下意識便往后一挪。
男人“嘁”了一聲,剛想繼續說什麼,忽然一股熟悉的惡心感從胃里涌上來,便顧不得再跟少年說話,往門口的衛生間沖過去。
紀北沒跟過去,只聽見一陣嘔吐聲、干咳聲和水聲。
事實上,他從進到客廳以來,就沒怎麼動過。
是埋怨他的,是憤恨的,也是不甘和不解的。
太多情緒雜糅在一起,他眨眨眼,微微酸澀的不適感讓他忍不住伸手捂住臉。
衛生間逐漸趨于安靜,男人也沒走出來,像是就想在那里就地休息了。
紀北站在原地,等自己的呼吸全部平復之后,才定了定神。
他只是……來讓紀友強回醫院的。
想到這里,他不可抑制地冷笑了一下,這才邁起了有些僵硬的腿,朝衛生間走過去。
燈還沒開,走近時,紀北只聞到一點濃重的酒氣。
“啪”的一聲,男人被驟然亮起的燈晃到了眼睛,有些不滿地“嘖”了一下。
紀北鼻子皺了起來,眼神里沒什麼感情,看著那個像一灘爛泥一樣塌在一角的男人:“醫院找你。”
男人的目光渾濁,極不耐煩地啐了一口,滿口的酒氣與劣質煙發酵的味道讓紀北幾乎要吐出來。
可無意間,他瞥到了一旁的垃圾桶,登時僵在原地。
是他的英語書。
紀北不愛做筆記,課本上除了他畫的火柴人,其他地方都干干凈凈。
而現在,那本書躺在垃圾桶里,好幾頁被撕了下來,揉成一團,剩下的書頁凌亂地攤開,上面有臟兮兮的腳印,和嘔吐的污物。
他開始止不住地發抖。
紀北想起前幾天,那時他總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快速翻動書頁,一遍又一遍地看兩個火柴人的故事。聞澤曦要是好奇地想湊過來,他就“啪”的一下把書合上,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什麼看?”
明明是多普通的一本書。
幼稚,可笑,卻有著他不敢輕易泄露的一顆心。
右下角的方頭小人瑟縮著,劍上沾了一點污漬,這一頁也被撕過,圓頭小人的一半身子都沒了蹤影。
“怎麼了,”男人嘲諷地說,“撿起來洗一洗也不是不能翻。”
紀北在這一刻憤怒到達了頂峰,竟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想把垃圾桶整個扔到男人身上,想把那一灘爛泥摔在地上,想揪起男人的衣領發泄渾身的戾氣,想做很多很多不理智的事情。
然而他最終只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握緊了拳頭,再緩緩松開,把門狠狠地摔上,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