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般來說,尋常的鬼神,哪里嚇得住薛晏?
他摟住了薛晏的肩背,順著安撫他,抬頭看向他的眼睛。
他不知道,在夜晚極暗的燈光下,他這番動作,有多令人安心。
薛晏鼻尖一酸,眼中竟涌出淚來。
“哎……”
君懷瑯一愣,便見薛晏眨了眨眼,隨著那小扇子似的長睫毛一閃,一滴淚水便從眼睛里滾落下來,順著臉頰滑進了發絲里。
君懷瑯連忙抬手,替他將眼淚擦掉。
“好了好了,都是夢,沒事了。”他連忙將薛晏摟進懷里。薛晏的臉往下一埋,一頭扎進了君懷瑯的懷里。
君懷瑯抱住他,便感覺到溫熱的呼吸在自己的肩窩里,隨著薛晏的呼吸落在他的頸間,有點酥酥的癢。
片刻后,薛晏悶悶地開了口。
“若有一日我做錯了事,你要恨我,自來取我的性命。”他說。
“……但是你不許跑,不能離開我。”
——
這日過后,君懷瑯就覺得薛晏與平日里不大一樣。
薛昶如今已經到了五歲,薛晏除了要忙朝廷中的瑣事,還要擔起為教導薛昶的責任。他日日都忙,君懷瑯也都見慣了。
但自那日之后,薛晏卻似乎沒這麼忙了。
他連考察薛昶功課的事都放到了一邊,白日里忙完了要緊的事,便回到家來等著君懷瑯。有時君懷瑯從翰林院出來,還能看見薛晏在翰林院外等著接他。
但凡一見,便能看到薛晏眼巴巴地看著他。
那眼神瞧起來頗為可憐,像只犯了錯后等著挨罰的大狗。君懷瑯有些疑惑,可待他再細看時,薛晏卻又匆匆挪開目光,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欲蓋彌彰。
君懷瑯覺得,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可是,君懷瑯思來想去,都沒想到最近發生了什麼。
他決定問一問薛晏。
故而,君懷瑯這一日忙完了手頭的公事,特意早了半個時辰回府,和薛晏一同用了一頓晚膳。
待到吃完飯,君懷瑯正打算開口,卻見薛晏看向了他。
“……我有件事情,需要向你坦白。”薛晏咬了咬牙,定定地看著他。
君懷瑯抬眼,就見薛晏神情肅穆,嚴肅中還帶有幾分因緊張而產生的僵硬。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視死如歸。
君懷瑯道心下不由得多出了幾分好奇,正了正神色:“你說吧。”
就見薛晏雙手放在膝頭,握緊了拳。
“……雖說你可能不信,但我說的,一定是實話。”薛晏說。
君懷瑯認真點了點頭。
就聽薛晏道:“……我上輩子殺了你。”
君懷瑯:“……。”
就見薛晏接著道:“你可能不信,但是,那日做夢,我確實夢到了那些事。……我不是把夢當真了,而是我夢到的,定然是真事。我從沒見過你,也不認得你是誰,但是我卻下了命令,讓人將你……”
他極為緊張和自責,語序都有些亂。他越說越著急,看向君懷瑯時,目光忐忑極了,看起來頗為無助。
君懷瑯的心被他這眼神狠狠撞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上前去,抬手擋在了薛晏的唇前。
“好了。”他說。“我都知道。”
薛晏抬頭看著他。
君懷瑯道:“那都是沒發生過的事,即便發生了,也不是你做的。”
薛晏卻搖頭:“是我做的。”
畢竟,那個夢并不像夢,反倒像一段截然不同的、陌生的回憶。
在那段回憶之中,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遇見君懷瑯,自然也并不認識他。
他孤身一人,一步步爬上了大雍的權力之巔,又親自領兵奪回燕地。在徹底占領燕地的那日,燕王的屬下將那封信交給了他。
那之后,他成了個全無感情的的瘋子。
薛晏緊緊盯著君懷瑯,卻見君懷瑯低聲笑了一聲。
“即便你上一世做過,這一世,我不還是好好的嗎?”君懷瑯說。“沒發生過的事,就是沒發生過,怎麼還要往自己身上攬?”
薛晏頓了頓。
君懷瑯表現得平靜又坦然,也分毫不將他說的話當做玩笑,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似的。
片刻后,薛晏緩緩開口。
“……所以,真的發生過?”
君懷瑯眨了眨眼。
對上薛晏那雙眼睛,君懷瑯一時之間忽然不大忍心點頭了。
——
君懷瑯本不想將前世的事情告訴薛晏,卻沒想到,薛晏還是以這種方式知道了前世的事。
這天夜里,薛晏緊摟著他不撒手。
“我上輩子真不是個東西。”薛晏咬牙切齒。
君懷瑯一晚上已經不知薛晏說了幾遍這話,已經開始笑著勸他了。
“當時你又不認識我。”他說。
“不認識也不行。”薛晏咬牙。“要讓我見著他,定然要親手將他殺了,千刀萬剮。”
他說得非常真情實感,君懷瑯抬起頭,就見薛晏眼神兇狠,兩腮肌肉繃緊,像是在磨牙。
君懷瑯笑得肩膀直抖。
薛晏低頭,在他嘴唇上狠狠親了一口。
君懷瑯將他推遠了些,問道:“那你還記得再之后的事嗎?”
薛晏頓了頓。
“也沒什麼事了。”他說。“一直到老八那小子長到十四歲,令歡弄了場宮變,把我殺了。”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
君懷瑯一愣。
“令歡?”他道。
薛晏點頭。
“自從你……之后,令歡就一直在暗中籌謀,教養老八。”他說。“老八畢竟是新君。我不坐皇位,權柄早晚是他的,朝臣們心里自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