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就是懶得置喙君家滿門上下的生死。
慈寧宮陷入了一片死寂。
驟然,嘩啦一聲。
是君令歡的衣袖將茶盞打翻在地的聲音。
宮女匆匆抬起頭來,就見君令歡紅著眼眶,一把提起層層疊疊的裙裾,踏過一地茶漬和碎瓷,跑了出去。
——
交泰殿前,彌散著一股血腥氣息。
侍立在門外的太監們低著頭,動也不敢動,如同一排死物。站在門口的,是個年輕太監,面白無須,五官清秀,含著胸,胳膊上搭著一柄拂塵。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眉眼冷淡又平靜,微微側目,往交泰殿中看了一眼。
從門口看進去,只能看見躺在地上那人的下半身。他穿著靛色的官袍,黑色的錦靴,此時正面朝下趴在殿中。
有殷紅的血,從他的身體下靜靜地往外溢,在衣袍和地毯上洇出了一大片深紅的血漬。
那人是今早才被傳召進去的,是戶部的一個侍郎。方才似是因為戶部的糧賬有些出入,秦王殿下問時,他多頂了一句嘴。
秦王殿下嗯了一聲,下一刻,劍便出了鞘。
那公公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腳下無聲地走到了門前。
“待王爺出來,再進去收拾。”那公公壓低了聲音吩咐門口的小太監道。“地毯務必重換一遍,不可留下半點痕跡。”
小太監極小聲地應是,又問道:“可是,進寶公公,尸體現在就這般擱著?”
那公公淡淡瞥了他一眼。
“腦袋頂在肩上,嫌沉?”他問道。
小太監意會,連忙閉上了嘴。
那公公收回目光,執著拂塵,腳步安靜而平緩,走到交泰殿外站定。
天已經黑透了,因著雨還在下,天空泛著一片沉沉的紅。交泰殿中掌了燈,檐下也懸著金色的宮燈,暖融融地照在漢白玉的石階上,卻照不出半點溫度。
雨水嘩啦啦地下,地面濕漉漉地倒映著莊嚴森然的宮殿樓閣。
就在這時,有隱約的腳步聲,隱約在大雨聲中響起來。
進寶微微抬頭,瞇起眼睛,不動聲色地往那個方向看去。
就見混沌的雨幕之中,有個明亮的金色身影,逶迤著寬大的裙裾,自雨中跑來。
進寶面上露出了幾分訝異的神色。
這是……太后?
進寶連年跟在薛晏的身邊,自然知道今日,是這位娘娘的兄長斬首的日子。
自打秦王入宮,王公貴族們每日要死多少?京中眾人見慣了,宮中的下人們也都見慣了。
甚至有些個太妃太嬪娘娘,家中也遭了難。但整個后宮,卻全都靜默不敢言,有個膽大的,也只是向秦王請命,要落發為尼,下半生青燈古佛相伴。
畢竟,連皇上都是死在秦王劍下的,如今京中的眾人,早就在畏懼和膽怯中,變得麻木了。
這位娘娘想必是受不了這樣的委屈,要來找秦王殿下要說法。
可是,人已經死了,要說法還有什麼用?更何況,秦王殿下不會給她說法,只會多殺一個人,多讓進寶處理一具尸體。
幾個月前的秦王,還并不會這樣。
進寶跟了他幾年,雖知道他暴戾恣睢,為人冷漠,卻絕不像今日這般嗜血濫殺。可自從幾個月前,秦王殿下北上收復燕郡,在慶功那晚,和燕云鐵騎的一名隊長私下交談了一次,便整個人都變了。
他琥珀色的眼,泛起了一種陰戾的紅,使得他那雙眼變得不像人,反而像某種被激怒了的野獸。
他開始肆無忌憚地殺人。
進寶隱約看得出,薛晏并不能從殺戮之中獲得快樂或趣味。
因為自那一日起,他本就沒什麼生機的眼睛,變得死氣沉沉,灰暗一片。
像是殘燈上的最后一星火光,驟然熄滅了一般。
進寶不敢招惹他,周遭的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
那道金色的身影漸漸跑近了。
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進寶看見,那位年紀尚幼的太后,衣袍盡濕,鬢發散亂,滿頭珠翠搖搖欲墜。她的裙擺被地上的雨水染得污濁,面上盡是水痕。
那雙鹿似的漂亮杏眼里,滿是視死如歸的恨。
進寶挪了挪腳步,站到了交泰殿的門前。
進寶雖說早見多了,看麻了,此時心中卻也難免升起一絲憐憫,不想讓這位年輕的太后也在今日死在薛晏的手上。
君令歡的裙擺被大雨淋得濕透,厚重細膩的綢緞,在雨中變得極為沉重,將她往階上奔跑的腳步,拽得頗為費勁。
她一路跑到了交泰殿的大門口。
“太后娘娘。”進寶垂眼,神情平靜地對她行禮。“娘娘稍等片刻,王爺在忙,待奴才進去通稟一聲。”
“讓開。”君令歡的嗓音有些啞,還帶著淋過雨后、冰冷的顫抖。
進寶站著沒動。
君令歡一手提著裙子,干脆抬起另一只手,將進寶推開了。
逶迤的裙裾拖出一道水痕,君令歡一路跑進了殿中。
進寶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滿是憐憫。
——
君令歡沖進交泰殿中時,薛晏正坐在窗邊的榻上。
窗戶大開著,冷風攜著碎雨,將殿中的紗幔錦帳吹得靜靜鼓動。
薛晏坐在那兒,身后冷風呼嘯,將他的鑲金的墨色衣袍和濃黑的發絲吹得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