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在薛昶四歲那年,他忽然知道,什麼是“猴”。
跟“侯”不一樣,侯爺的“侯”是王侯將相的侯,小猴兒的“猴”,是一種滿身長毛,丑兮兮的紅屁股小動物。
薛昶在他短暫的四歲人生中,頭一次發怒。
他沖到了御書房,周遭的侍衛太監們都不敢攔他。他一把推開上前來笑瞇瞇詢問他有什麼事的進寶公公,撲到薛晏面前,撓花了他的臉。
結局自然是薛昶被薛晏打了一頓屁股,哭得聲嘶力竭,整個御書房的下人都為之側目。
消息甚至傳遍了后宮,一路傳到了永寧公府。
永寧公世子前兩年考了科舉,在會試上考了榜首,殿試時對答如流,被點了狀元。
有一同參加殿試的進士說,永寧公世子面對主考的攝政王殿下時,分毫不顯懼色,反而是威嚴冷冽的攝政王殿下,說話打了好幾次的磕。
總之,永寧公世子實至名歸地成了狀元郎,沒過多久,便吹吹打打、十里紅妝地娶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美嬌娘。
聽說,那位美嬌娘也不知是誰家的女兒,總歸不是什麼數得上名的高門大戶。唯獨那個頭挺高,從花轎中下來時,看上去比永寧公世子還高出不少。
如今的狀元郎,已經入了朝堂,這兩年供職翰林院,算是如今頗為得力的朝堂新貴。
永寧公府的君翰林聽到了這個消息,匆匆自翰林院趕到了御書房,制止了攝政王殿下打孩子的行徑。
薛昶哭得聲嘶力竭,一頭扎進了君懷瑯的懷里。
薛晏氣得眉眼凌厲,面上有四道清晰的、被撓出來的血痕。
君懷瑯忙抱著薛昶,耐心地哄他。
“究竟是怎麼了?”在薛晏的怒目和薛昶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君懷瑯費勁地問道。
薛昶哭著,口中嗚嗚噥噥地嚷道:“士可殺,不可辱!”
君懷瑯憋著笑問道:“他怎麼辱你啦?”
薛昶哭得口齒不清,半天說不明白怎麼回事。
君懷瑯頗有耐心,只溫聲哄他。可薛晏卻不行,聽著小孩兒哇哇叫了半天,便氣得一伸手,就要把薛昶從君懷瑯的懷里拽出來接著揍。
薛昶被他嚇得吱歪亂叫,終于口齒清楚地沖著薛晏喊了一嗓子。
“你才是丑猴子呢!”
——
到頭來,薛昶還是沒有被薛晏繼續揍,反倒是薛晏,從宮中出來時,板著臉,面頰上帶了幾道細細淺淺的血痕。
一直到晚上臨睡時,薛晏面上都沒有點笑模樣。
君懷瑯不由得笑著問他:“不過個四歲的孩子,值得你氣到現在?”
薛晏道:“你還拉偏架。”
君懷瑯笑出了聲。
“分明是你有錯在先。”他正了正神色,唇角卻揚著放不下去。“還不是你,成日里喊人家小猴子?”
薛晏嘖了一聲。
“果然。”他說。“不能讓你生孩子。”
君懷瑯一愣:“什麼?”
薛晏這會兒還沒緩過那股氣,面對著君懷瑯,什麼話都徑直往外說。
“我說,之前還想讓你也給我生個崽兒,現在看來,還是算了。”他道。“還不夠我生氣的。”
話說出口,薛晏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他抬頭看向君懷瑯。
就見君懷瑯神色平靜,淡淡地看著他。
這之后,薛晏連著睡了半個月的書房。
而薛昶也沒好到哪兒去。
薛晏睡了多久的書房,薛昶就被他罰著抄了多久的弟子規。
第135章 番外五
長安下了一日的大雨,也沒有將宣武門外滿地的血沖洗干凈。
一直到入夜,慈寧宮陸陸續續點起了燈,窗外的大雨都還沒停。
鋪天蓋地的雨聲中,寒風將窗紙吹得嘩嘩作響。
慈寧宮內一片死寂,伺候的宮女太監們來來往往,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眾人都知,今日的太后娘娘已經面無表情地在窗邊坐了一整日,一言不發。
宮里人隱約聽說,今日前朝出了件大事。
不過,如今攝政的秦王殿下,性格極為暴戾乖張。但凡有人敢隨意議論一句,傳進秦王殿下的耳朵里,那麼連帶著那一個宮的宮女太監,都要丟腦袋。
自打秦王掌權至今,宮中已經處死了好幾個宮的下人了。
故而,前朝后宮噤若寒蟬,即便隱約聽到了些風聲,也分毫不敢議論。
就在這時,一串腳步噠噠噠地由遠及近,從階下一路響到了慈寧宮中。
周遭的宮人小心地往這邊看,便見來人是太后娘娘的貼身婢女。
聽到腳步聲,窗邊的太后娘娘轉過了身來。
她滿頭金玉珠翠,錦繡衣袍逶迤曳地,以金線繡著展翅的鳳凰,端的是雍容端莊。
那珠翠之下的面容,瞧上去也不過十五六歲,雖容貌明艷嬌嫩,但兩腮的圓潤都還有幾分尚未褪去。
是君令歡。
她眼眶泛紅,眼底也泛著血絲,但是半點沒有淚痕。
她定定看向那宮女。
那宮女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娘娘。”她磕頭,聲音里帶著哭腔。“奴婢在秦王殿下宮外跪了一整日,方才,秦王殿下只派人讓奴婢給您傳話,說……”
君令歡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宮女更咽了一聲,道:“說讓您娘娘別白費力氣。皇上這兩日功課不好,還需娘娘多加督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