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君懷瑯的手不由得收緊了。
果然,他前世就發覺了,這位君王,向來是無情的。
他君家韜光養晦了這麼多年,不敢給皇上招惹一絲一毫的麻煩,可前世,自己的父親卻因為被污蔑貪墨,沒有細查便定了罪。
而如今,許家兩次貪墨的罪行都是板上釘釘,有充足的證據能夠確認,做下此事的就是他們。可即便如此,清平帝也給他們留了一線生機。
在清平帝那里,比律法、人情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的作用。
沒用的,殺了便殺了,也不用深究什麼是非。而有用的,即便犯了罪,也可以給個法外開恩的機會。
君懷瑯深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薛晏敏銳地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低下頭來問道。
君懷瑯搖了搖頭。
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一世再因為這個而鉆牛角尖,實是不值。
君懷瑯平復了心情,道:“雖說如此,但是能讓皇上下這樣的旨意,想必還有人推波助瀾吧?”
薛晏嗯了一聲。
“是許家在自救。”他說。
“許家?”君懷瑯問道。“他們如何得知這個消息?”
他頓了頓,抬頭看向薛晏。
“……東廠?”他道。
在長安,除了東廠,怕是沒誰有這種手眼通天的本事了。
……可是,東廠不是站在薛晏的陣營嗎?
薛晏嗯了一聲。
“東廠走漏了風聲給許家,讓許家從中作梗。”他說。
看到君懷瑯詫異的神色,他低聲笑了笑,抬手蹭了蹭他的臉。
“東廠那幫人,能講什麼仁義?”他說。“他們要的,不是個主子,而是個能言聽計從的傀儡。”
君懷瑯看向他。
就見薛晏輕描淡寫地道:“他們原本以為,我能做這樣的傀儡,不過如今看來,已經完全超出他們的控制了。
”
“那他們為什麼要幫許家?”君懷瑯問道。
薛晏說:“許是想借許家,打斷我一腿,來讓我聽話些。”
君懷瑯一時啞然。
他是知道朝廷爭斗、尤其是涉及后宮皇嗣的爭斗,是尤其混亂污糟的。但是,到這樣的事發生在他身邊人身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地心疼。
他抬手,握住了薛晏的手。
薛晏回握住了他。
“那如今,長安是什麼情況?”他又問那錦衣衛道。
那錦衣衛說:“屬下離開長安時,陛下正在召集人馬。據聞,陛下召集的是長安城北某處關隘的兵馬,要聚集在長安城郊,由陛下餞行。”
君懷瑯感覺到,薛晏握著他的那只手,收緊了幾分。
片刻后,他低聲笑了一聲,嗓音有些啞。
“……果然。”他說。
君懷瑯忙看向他。
就見薛晏抿起嘴唇,似是在隱忍什麼,片刻之后,他唇角勾起,譏諷地笑道:“聰明了一輩子,偏偏在這種事情上想不明白。”
君懷瑯隱約察覺到,薛晏說的是清平帝。
就見薛晏吩咐錦衣衛道:“去,召集所有的人馬,明日一早,便隨我啟程。”
他頓了頓,又說:“讓段十四先行,回去以后,守在永寧公府,不得出半點差錯。”
君懷瑯忙站起身:“你要回長安?”
薛晏看向他。
“他只當自己給許家一條活路,打斷了他們的脊骨,以后就可更加聽命于他。”薛晏說。“但他忘了,許家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君懷瑯頓了頓,緩緩道。
“所以說,兵臨城下,正是作亂的好時機。”他說。“如果……他們茍活與陛下的朝堂,若干年后,還不知是什麼光景,所以他們要放手一搏,若能改朝換代,推新帝上位,那他們就能峰回路轉,重掌大權?”
薛晏點了點頭。
“我得回去。”他狀似輕松地道。“……總不能真讓薛允泓做了皇帝。”
但君懷瑯卻看出,他說的話跟他的想法,并不怎麼相符。
他眼中還藏著兩分慌亂。
君懷瑯大概能懂他。
清平帝自私極了,因著一紙卦文,就將薛晏丟在燕云不管不問。他拼死回來之后,還因此多次虐待他。
但之后,僅因卦象被解開,似是有了破解的法子,清平帝便能安心,重新去做他的好父親。
反復無常,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這人卻偏偏又是薛晏的親生父親。
此前,他從沒得到過半點父愛,如今對那個人,想必在極度的痛恨之余,還生出了幾分他自己都斬不斷的羈絆。
人性復雜至此,誰也沒有辦法。
君懷瑯推開椅子,迎面抱住了薛晏。
薛晏頓了頓,抬手摟住了他的肩。
“他要是死了,又要給我找麻煩。”他咬牙道。
“嗯,我知道。”君懷瑯輕聲說。“可是……許宗綸的兵馬想必能將長安城包圍,你帶著這些錦衣衛回去,如何與他們抗衡?”
薛晏說:“我也做了最差的打算。”
“嗯?”
“回京送奏的錦衣衛,我早讓他們兵分兩路,一路去長安,一路去北境。”他說。“此時,燕云鐵騎已經動身,潛伏在長安城北,只等我的號令。”
第115章
因著明日一早薛晏就要動身, 君懷瑯說什麼都不讓薛晏在自己這兒多待。
“明日要騎一整天的馬,你快去睡。”君懷瑯催促道。
薛晏只纏著他,不想走。
“……此一去, 又不知道要待多久。”薛晏嘀嘀咕咕。
君懷瑯知道, 薛晏自然是無法回來的。
無論許家事成與不成,薛晏都無法再離開長安了。
清平帝若無恙, 也肯定不會放他走;清平帝若真出了什麼事,那薛晏自然就走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