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君懷瑯目光一滯,看向床帳。
神醫覷著他的神色,眼中生出了幾分逗弄的笑意。
他惡劣得很,如今又閑來無事,便一定要添油加醋。
“不光如此呢。”他慢悠悠往后一靠,說。“昨兒晚上為了弄藥引,他還自己去殺了頭狼。那狼可不好對付,他還硬要在狼活著的時候取它的血。”
見君懷瑯看向自己,神醫優哉游哉地說:“你今天服藥用的藥引,就是他殺狼換來的。”
說著,他單手撐著椅子,傾身上前,一把撩開床帳,拽過薛晏一只胳膊。
袖子往上一拽,他的小臂便露了出來。
小臂上纏著紗布,一看便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這會兒已經在往外滲血了,看起來頗有些嚇人。
“你說,他這會兒只是昏睡不醒,是不是命大?”
神醫笑瞇瞇地看向君懷瑯。
第106章
君懷瑯靜靜地坐在床榻邊。
他耳邊還回蕩著方才神醫說的那番話。
這會兒薛晏身上的傷已經被重新包扎好了, 直到神醫當著他的面給薛晏包扎傷口時,君懷瑯才知道,原來薛晏竟受了這麼重的傷。
嶄新的傷痕覆蓋著他身上的舊傷, 好幾處都幾乎深可見骨。
君懷瑯的眼眶有些熱。
他非常篤定地相信薛晏說的話, 因為他確實是說到做到的。
他說不怕死,就一定會把自己的命和他的命拴在一起, 他說了讓自己等著他救,他就一定會拼上命地救。
他從來不說假話,也向來毫無保留。
此時,房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君懷瑯坐在床邊, 看了薛晏片刻,心下逐漸下定了一個決心。
他站起身來, 走到自己窗下的書桌邊。
桌面上整齊地放著他的書籍物品,他向來有規矩,桌面上的東西不允許旁人輕易地動。
——就是因為,在這看上去規整的書桌上,君懷瑯清楚地記得某一本書中, 夾著一張不可讓旁人看到的字條。
天還亮著, 君懷瑯卻用火折子點燃了桌上的燈。
他心想,他應該自己和某些事情做個了結。
前世發生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和今生的薛晏沒有關系。他愛著眼前的人,同時,這個人又將自己的性命都交給了他。
更別說這一世,他救過自己多少次,又救過自己的家人多少次。
他是無辜的,自己不應該把那些尚未發生過的事, 強加在這個人的身上。
即便他自己還記得,那也應該讓他自己去承擔。
即便世上真有因果,早晚會有懲罰落在他這個背德地愛上不該愛的人身上,他也做好了自己承受的準備。
點燃了燈,君懷瑯打開桌上的暗格,將其中的一本書拿了出來。
翻來書冊,果不其然,一張字條輕飄飄地掉了出來。
那字條兩邊是個整齊切割的直線,另一邊是參差不齊的裂邊,一看就是一張紙的一角,被從某本書的一頁上攥下來的。
君懷瑯放下書,將那張字條拿了起來,放在了燈上。
火苗靜靜跳躍著。
火光映照在了君懷瑯的眼睛里。
他的手頓了頓,最后一次將那張字條翻過來,打算看最后一眼。
他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卻在看到上頭的字時,頓住了目光。
字變了。
仍舊是缺少筆畫的奇怪字體,只勉強能通過筆畫和前后文看懂上頭的內容,和他原本看到的那本書,用的是一樣的文字。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那一行字靜靜地出現在紙條上,而原本那句殘缺的原文,已然消失不見了。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君懷瑯的手指收緊了。
能將這張字條上的話變換掉、還使用著同樣文字的,根本不可能會是凡人。
只有這本書原本的主人能夠做到。
所以……他是在告訴自己,書上寫的那些內容,全都是假的?
本來就是不真切的東西,怎麼會招惹出心結和猜忌呢。
……果然。
君懷瑯本就從自己記憶中的書上文字里,感覺到了深深的違和,就好像上頭寫出來的那個人,和如今他認識的薛晏,根本就是兩個人一般。
原來,書上寫的那些,根本就是假的。
所以說,前世薛晏并沒有對令歡做出那些事,他所看到的文字,也不過是一本書而已。
君懷瑯看著那張字條,一時間發不出聲音來。
一直困擾著他的這個執念,忽然就消失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怎樣的心情。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內室。
他現在心里沒有半點起伏,一片平靜,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同時,又有一種非常想見薛晏,握住他的手,親一親他的感覺。
他松開手,轉身走進了內室。
那張紙飄飄搖搖地落在了燭火上,被燒成了灰燼。
——
入了夜,進寶進來了一次。
他給君懷瑯準備了清粥和幾個小菜,又輕聲給他匯報了金陵如今的情況。
神醫開出的藥方見效很快,在幾個病人身上試驗成功之后,他們便立刻給集中在一處的病人們都喝了這藥。
且似乎非要和之前城中流傳的廣陵王的謠言對著干似的,向來清心寡欲、不管這些微末小事的永寧公,居然專門讓人放出了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