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院中一片靜謐,唯有竹林簌簌,水聲潺潺中,君懷瑯的住所靜靜立在那兒。
院中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
君懷瑯只覺自己病出了幻覺。
他雖每日靠喝退燒的藥吊著,但精神仍舊一日不如一日。今早,他勉強喝了藥,吃了兩口飯,撐著精神聽了官員前來的匯報,費力地理清思緒,給他說了幾個調整城中秩序的方法,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從第二日起便是如此。他每日只能撐著喝完藥,飯卻吃不了幾口,做完了要緊的事,便能昏昏沉沉地睡一天。
這會兒,他強撐著喝完了藥,躺在床上,便又要睡過去。
卻在這時,他聽見了腳步聲。
君懷瑯費勁地睜開眼睛。
這個時候來找他的,會有什麼要緊事?他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醒了醒神,抬手拽住了床帳,便要幫著自己坐起身來。
但是,那腳步卻并沒有停在屏風外。
那個人停也沒停,大步繞過屏風,徑直走進了室內。
君懷瑯鎖起眉頭,一邊啞著嗓子嗆咳,一邊道:“不是說了,不許進來?怎麼還將我的話當耳邊風……”
可這次,不等他的話說完,他便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里。
那人一把將他抱進了懷中,幾乎是將他整個人從床榻上拖了起來。
君懷瑯頭一次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身上竟這麼燙。
那人按著他的后腦,將他的臉按進了自己的頸窩。君懷瑯只覺自己的額頭和臉頰貼上了一片散發著寒意的皮膚,像是驟然沉入水中的烙鐵。
“你還想著要保護誰?”那人咬牙切齒,嗓音啞得嚇人,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字一字地擠出來的。
“你敢出半點事,他們一個都活不了,你聽清楚了,君懷瑯。”
君懷瑯聽清楚了,這是薛晏的聲音。
一時間,他這幾日強撐著的精神和理智幾乎瞬間土崩瓦解了。病中的人情緒本就敏感些,他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往上涌。
他害怕見到對方,卻又忍不住地在混沌之中,不由自主地惦記他。
現在,這個人來了。
君懷瑯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想要抱住他。
但是,就在他的手心觸碰到薛晏肩上冰涼的、還帶著露水潮氣的衣料時,他有瞬間清醒了過來。
擁抱的動作變成了盡力地推拒。
“你來作什麼!”君懷瑯一邊推他,一邊嗆咳著道。“這疫病是要傳染的!”
“老子怕這個?”薛晏咬牙切齒。
君懷瑯本就在病中,手上根本沒什麼力氣。薛晏也半點不跟他客氣,三兩下便將他的推拒壓制住,將他的胳膊緊緊束縛在了自己懷里,讓他動彈不得。
君懷瑯眼眶紅了。
“……你離我遠點。”他啞著嗓子說著,喉頭已經有了些哽咽。
接連病了幾日,他在混沌之中也清楚,現在這病能不能治好,多半是聽天由命的。
他能做的,就是盡力幫助金陵控制住疫病的擴散,盡可能讓少一些的人染病。
至于治不治得好,自己能不能活……君懷瑯已經做好了準備。
前世,他的至親到頭來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如今若真能用他的性命,換全家人的平安,倒也是值得。
可是,他自己做好了準備是一回事,面對著薛晏……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晏的眼眶也跟著紅,卻根本不聽他的話。
“沒這個可能。”他緊緊摟著君懷瑯,一字一頓,兇狠地說。
“你別再胡鬧了……”君懷瑯在他懷中費勁地掙扎了幾下,卻半點都掙扎不動。
君懷瑯急得眼中浮起了水霧,淚水眼看著就要掉下來:“我已經染了病,難道你還要跟著我一起死?”
薛晏的眼底都泛起了紅。
君懷瑯話說出口才知失言。但緊跟著,天旋地轉,薛晏摟著他,重重將他壓進了床榻之中。
下一刻,深藏著熾熱而瘋狂的情緒的吻,重重落在了君懷瑯的唇間。
君懷瑯拼命要躲,薛晏卻偏偏不讓他如意似的,笨拙卻又兇狠地去糾纏他的唇舌,硬要讓兩人的呼吸緊緊交纏在一處,不分彼此。
君懷瑯漸漸喘不上氣,也失了力。
他目光朦朧,正能對上薛晏緊盯著他的目光。
那雙琥珀色的眼,也是蒙著水霧的,帶著幾分偏執和視死如歸。
君懷瑯看懂了。
薛晏明明在怕,怕自己會出事,但他又偏要倔強地將自己那條命一同搭在他身上。
君懷瑯的眼淚從眼角滑了下去。
許久之后,薛晏才喘息著停了下來,卻仍舊貼著他的嘴唇,低聲警告道。
“再也別讓我從你嘴里聽見這個字。”他說。“乖乖等好了,等我救你。”
君懷瑯卻看著他,哽咽著問道:“薛晏,你不怕死是不是?”
薛晏在他嘴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老子怕個屁。”他說。
君懷瑯輕輕抽了抽鼻息。
他心想,他還同自己糾纏些什麼呢。
他執著于前世所看到的那本書,拼命攔住自己,讓自己不要回應薛晏的感情。
但經歷過前世的是他,這一世不由自主愛上薛晏的也是他。
這一世的薛晏又有何辜呢?
他心想,即便違背良知,死后要下十八層地獄,那也自有天道來替他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