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君懷瑯接著道。
畢竟普通百姓,絕不會管真正下令的官員是誰,即便減少了銀子,他們養家糊口的壓力卻立馬減小了大半,這樣算起來,反倒是他們得了好處,自然不會再生事端了。
而那些作亂者……他們只想要鬧事的理由,自己也給足了。
官員連連應是,卻沒聽懂他要做這些事的理由。
“然后呢?”他問道。
君懷瑯看向他,淡淡一笑,一時間,如冰消雪融,蘭花初綻。
“然后,等。”他說。
第99章
這之后, 君懷瑯仍舊日日去工地,并且因著事務繁忙,竟將他門口那些嚇人的錦衣衛都派遣走了。
不過, 即便如此, 這幾日也沒人敢接近他的屋舍,即便是下層的官吏前來匯報工作, 也都戰戰兢兢的。
眾人都傳,原來這永寧公世子并不真是個好相與的。之前只聽聞廣陵王暴戾,沒想到這位世子殿下,也沒好到哪兒去。
想來也不過是個尋常公子哥,身上還是有股世家公子的霸道習氣。平日里無事發生也就罷了, 可誰若敢給他找麻煩,那他就不會再跟人講道理了。
故而, 眾人各個謹小慎微,生怕再在這個關頭招惹了他。
君懷瑯倒是分毫沒放在心上。
想他前世,一直都是最愛惜羽毛的人。不僅不做半點有虧德行的事,即便是瓜田李下惹人誤會的事,他也半點不會碰。
畢竟讀書人, 最看重的就是名聲, 是百年之后在史書上留下的那一筆。
但是而今他知道,再干凈的名聲也救不了命,有時候,還會要了他的命。
那些文人們最為看重的東西,有時候卻又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倒是他父親來尋過他一次。
永寧公進了他辦公的屋舍,沒有多言,只是同他一起喝了一杯茶。
等茶喝完了,永寧公淡淡道:“你此事辦得好, 如今在金陵磨礪了這麼些時日,也長大了不少。”
君懷瑯看向他。
就見永寧公接著說道:“只是為父不知,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君懷瑯有些疑惑:“父親?”
永寧公頓了頓,看向他,語氣雖仍舊是淡而冷的,其中卻蘊藏著幾分笨拙的柔軟。
“總覺得你和逍梧永遠都是孩子。”他說。“為父一直讓你們收斂鋒芒,秉持中庸,就是想讓你們在國公府的庇護之下,安穩度過這一生,便就罷了。”
頓了頓,他接著道:“……卻又忍不住想讓你們多學些,多做些,到如今,為父倒是不知如何做選擇才好了。”
君懷瑯知道,他父親自己,也一直在這其間掙扎。
他們家爵位煊赫,到了官場上,就更加要小心翼翼,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錯。他父親本就有經緯之才,卻因為這個庸碌了一輩子。如今拿到了來金陵的機會,雖說他仍舊是謹慎而畏懼的,君懷瑯卻也能看到,他父親也難得地高興。
治世濟民,這是他一直想做,卻又不敢去做的事。
若是前世,或許君懷瑯自己也說不出他父親這樣是對是錯。但他現在知道了,只要有人想要害他們,煊赫的家世不管用,躲避和收斂鋒芒也不管用。
只有迎上去,正面應對那些想要加害于他們人。
想到這里,君懷瑯看向他父親,露出了個溫和而堅定的笑。
“父親如今,不是終于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嗎?”他說。
永寧公看向他。
就見君懷瑯淡笑著道:“就足夠了。兒臣和父親一樣,也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會碰到什麼困難……孩兒想去試一試,也想真能站出來,自己去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永寧公看著他,沉默了片刻。
接著,他露出了一個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將他冷硬的五官盡皆暖化了的笑來。
“你能這般想,很好。”他說。
——
君懷瑯在靜靜地等。
這些日子,因著前些日子損壞的建筑,堤壩上的工程繁重了不少。君懷瑯像是分毫不知情一般,任憑民工們每日勞作到深夜,餉銀卻仍舊是之前的一半。
果然,工地上逐漸響起了民工們的怨聲。
這件事,主管官員也專門來向君懷瑯匯報了。莫說是他,如今堤壩上的小吏們都有些慌張,只怕再度出事。
君懷瑯卻半點不見著急。
“無妨。”他說。“只管等著。記得,如果出了什麼事,你們只管跑,不要阻攔,記住了?”
那官員只得諾諾應是。
他心想,這位世子爺也太膽大了些,怎麼就敢說出這樣的話?激怒民工,還不讓他們保護,此后若真出了什麼事,可如何是好?
但他不敢問,君懷瑯也沒有主動告訴他的意思。
等他退出去,君懷瑯靜靜看向窗外。
怨聲載道是自然的,但是如今在這里工作的民工們,家中已經沒有后顧之憂了。
之前他們每日勞作,攢兩三日才夠家中老小吃頓飽飯,可是現在,家里的婦孺有官家來管,他們賺的銀子,反倒能存下來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被煽動著同官家鬧事?也正因為如此,這幾日工地中日日傳來怨言,卻沒有一點動靜。
這是因為,百姓們雖跟著抱怨幾句,卻不愿意跟著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