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晏坐在君懷瑯身側,看著他沉睡的模樣,沉思了片刻。
他知道,這些人做的那些罪不至死的小事,需得存留證據、等待時機。但是,若他們鋌而走險,做了這等生死攸關的大事……就需要抓現行,當場定罪。
畢竟,銀子和糧食上沒有寫名字。如果等到了他們將貪墨去的錢糧送入山東府庫,和山東原本的庫存混在一起,那即便想要證據,也難尋了。
更何況,他們此舉,就是要將永寧公逼入絕境。如果他這時候還按兵不動,錢糧送不到金陵來,那燃眉之急不解,金陵也會出大亂子。
從一開始他們破壞堤壩、殺戮書生,再到而今扣押錢糧,所想要的,就是讓金陵出亂子,好讓江家一派布衣出身的官員被動搖根基。
而今來江南的,從江家官員變成了永寧公,那麼他們的這些布置,就是要永寧公的命。
薛晏自不能讓他們的這些計劃得逞。
所以說,他需得在接到圣旨之后,借心急之由,立刻動身,前去山東接應,親自將長安調撥的錢糧押送回來。
這樣算來,少說十日,他都不在金陵。
雖說金陵城中有君懷瑯的父親,還有大批官員在此,但薛晏仍舊不放心。
這天夜里頗為晴朗,天上靜靜懸著一輪明月。薛晏抬頭,看向空中的月亮,心下思索起來。
除了需要急襲入山東的兵力,他還能留出一部分錦衣衛,留在金陵,專門保護君懷瑯的安全。段十四也要留下,山東有自己一人就夠,沒什麼是必須要段十四去做的……
至于進寶,他平日里倒是妥帖,要麼也留下來,專門管盯著君懷瑯一日三餐和睡午覺……
就在這時,薛晏感覺到了肩上細微的動靜。
他低下頭,就見君懷瑯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怎麼就睡過去了。”君懷瑯的嗓音有些啞,還帶著沒睡醒的軟勁兒,配上他清冷的聲線,聽起來勾人得緊。
薛晏不由自主地腹下一繃,引得他在自己胳膊下的軟肉上重重掐了一把,才壓下了那股滕然而起的沖動。
他低下頭,開口道:“醒了?”
君懷瑯坐起身,打了個哈欠,才勉強醒了過來。
“許是下午忙了太久。”他說著,就要站起身來往堤壩下看。“如何?今日的收尾可做完了?”
即便如今治河修堤的工程都是按著他的安排一步一步進行的,但在這過程中,也總會出些岔子。所以,君懷瑯每日都守在這里,時刻要看進度和情況,出了問題,也要立刻趕去解決。
見他一睜眼就又去管修堤的事,薛晏有些不高興,抬手就將起身起了一半的他又拽了回來。
“我幫你看了。”他說。“已經修好了,也收了工,這會就能回了。”
君懷瑯應了一聲,不疑有他,又安心地坐了回去。
他抬頭看向天上那輪月,不由得低聲笑道:“也辛苦你,每日同我一起,在這里耗到這麼晚。”
薛晏冷著臉轉開了眼神。
“老子樂意,一點都不辛苦。”他小聲嘀嘀咕咕。
周遭安靜一片,也沒有風,只有堤壩邊工地上的燈火,星星點點地亮。
這話輕而易舉地就入了君懷瑯的耳。
孩子氣得很,聽得君懷瑯下意識地想笑。可等他看向薛晏時,笑容仍在臉上,目光卻轉不開了。
這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身側,不多話,但檀香的氣息卻在自己身側繚繞不絕。
君懷瑯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薛晏的容貌尤為出色,通身的氣場也強大又陰戾,這是君懷瑯從前世第一眼見他起就知道的。
但是,他一直沒想過,這樣一個人,會在這等最為艱難的時候,安靜地陪在他身側。
命運實在過于神奇。
薛晏這會兒正盯著堤壩下的燈火沉思,感覺到了君懷瑯的目光,他側過頭來問道:“怎麼了?”
君懷瑯頓了頓,接著搖了搖頭。
薛晏看向他,道:“我要離開幾天。”
君懷瑯一愣,接著問:“去哪里?”
薛晏說:“京中已經派下了賑災物資,許相會動手,我得親自走一趟。”
君懷瑯一頓,便全明白了。
“你是說,他們會把物資扣留在別的地方?”君懷瑯皺眉。“錢糧幾何,在圣旨之中都是有定數的,他們怎麼有這個膽子?”
所以說,前世他父親一直到死后,貪墨的錢糧都不知被藏在何處,原來是因為,早在錢糧入手之前,就已經被他人貪了去,并將莫須有的罪名嫁禍給了他父親。
薛晏道:“確是膽大。不過,許家和江家纏斗太久,又被永寧公觸及了利益,所以就下了這步險棋。”
君懷瑯聽到這話,沉吟了片刻。
半晌之后,他抬頭看天,自嘲地笑出了聲。
“是了。”他說。“如果他們的這些舉動,沒有被你發現的話,確實是個雖然冒險,但是極為周密的計劃。”
畢竟,從長安到金陵,一路都是他們的人。他們有這個一手遮天的本事,即便提前有所防范,又如何抵擋得了呢?
他重活一世,這一年多以來,謹小慎微,想從父親身邊找出蛛絲馬跡來。可是,卻是有一張大網,早早將他們籠罩了進去,即便是空有虛名的開國元勛,手中無權,又有什麼抗衡的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