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這才回過了神。
“沒有,就是在想城北堤壩的事。”他欲蓋彌彰,扯了個謊。
畢竟,要他承認自己剛才吃了醋,這話他是斷然說不出口的。
薛晏原本隱隱上揚的唇角,又漸漸沉了下去。
君懷瑯頗為敏銳地感覺到了薛晏的不高興。
這人有什麼不高興,向來都是忍著,不會直說的。故而這會回過神來的君懷瑯也沒直接問,而是轉移話題道:“今天這樓中拍賣花魁,是你一早就打點好了的?”
薛晏好哄得出奇。
剛才他還因為君懷瑯走神去想別的事而不大高興,這會兒聽到君懷瑯主動問起,大狼的那條尾巴,忍不住像只大狗似的搖了幾下。
他轉開了目光,狀似不經意地嗯了一聲。
“查出之前在東湖上鬧事的是他,我就知道這人容易惹事得很。”他說。
君懷瑯點頭道:“許家看起來做得不留痕跡,但偏要讓家里那個少爺到處亂走,還搭上了他們安插在金陵的線人。只要在這少爺身上做點手腳,那想讓兩方露出馬腳,就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
薛晏低聲笑了一聲。
“聰明得很。”他說。
這話夸得君懷瑯耳根有些紅。
薛晏什麼都不瞞著自己,如今更是帶著自己來看今夜這場好戲,他所布置的前因后果,如今在自己這里,已然是放在臺面上,昭然若揭的事了。
這稱得上什麼聰明……跟哄孩子似的。
君懷瑯錯開了目光。
就在這時,馬車外響起了叩響車廂的聲音。
薛晏知道,這是段十四回來了。
他收起了臉上的笑,掀起錦簾,伸手從窗外接過了一個匣子。
“重量不對。”窗外的段十四開口道。
變聲期的少年音并不好聽,像是夜色中潛伏的梟鳥發出的聲響。
薛晏嗯了一聲。
他也掂出了重量的不對,但他知道,這花樓里的老鴇老實又聰明,不會在這種時候給他出幺蛾子。
他徑直打開了匣子。
就見匣子的最上一層,放著一張整齊的借據,借據之下,竟是厚厚一疊銀票。
數量之重,壓得盒子都沉甸甸的。
“放了什麼?”君懷瑯傾身過來,就看見了這盒子中的東西。
“這……?”他有些疑惑。
薛晏皺眉道:“沒讓她把錢給我。”
麻煩得很。說了不要錢,只要字據,怎麼還自作主張了?
他在這青樓的事辦得要緊,多給幾個錢做封口費,錢貨兩清,也省得他麻煩。
薛晏不解人情,自然不懂這老鴇為什麼銀子都不賺,竟將他給的封口費都退了回來。
但君懷瑯一看便知,這青樓里的媽媽為什麼不聲不響地把銀子給薛晏。
雖是歡場女子,卻有一身男子也少見的風骨和大義。
見薛晏皺眉,他笑了笑,道:“此人倒是難得。”
薛晏抬眼,疑惑地看著他。
就聽君懷瑯道:“她既都幫你辦了這件事,即便為了保全自己,也不會將此事泄露出去。所以,她將這些銀子給你,自然沒有惡意。”
薛晏問道:“那她什麼意思?”
君懷瑯輕聲笑道:“自然是因為,金陵遭難,官府缺銀子。她大致猜到了你的身份,所以要將銀子交給你。”
薛晏心道,哦,原來是給老子捐款呢。
他自然不屑于要一個青樓女的錢,只覺得多此一舉。但他垂眼看向君懷瑯,就見他眼里閃爍著溫和柔軟的光亮。
看起來,倒是欣賞那人得很。
薛晏有點牙酸。
這人心里怎麼裝得下這麼多東西,成天不是想著城北的堤壩,就是想這個毫不相干的老鴇。好像是將這個金陵都裝在了心里,也不知道他薛晏在君懷瑯的心里,被這些亂七八糟的雜物擠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雖說如此,他卻還是想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遭災難,省得讓君懷瑯不高興。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這回薛晏做好事,可不打算事后要糖了。
“那我自不能白要她的錢。”薛晏說。“許家如果倒臺,肯定要臨死前來尋仇。還有今天那女的,如果被許從安納了妾,到時候滿門抄斬,也跑不了她的。”
君懷瑯面上果然露出了憂色:“那這如何是好?”
薛晏心道,管他如何是好?如果今天你不在這兒,我管他們死活呢。
人人死活都管,他薛晏可沒這麼閑心。
但如今卻是不同了。
薛晏一勾唇角,在夜色之中,露出了個頗帶幾分無賴痞氣的笑容。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派人來保護她們。”他說。
——
君懷瑯沒想到,薛晏所說的那件讓他答應自己、以換取那些人命的事,竟這般讓他哭笑不得。
竟不過是答應薛晏,允許他陪同自己一起修堤。
現在,城里的事都有沈知府和永寧公照應,薛晏這些日子忙,不過是為了盯緊郭榮文和許從安的一舉一動罷了。如今計劃成功,他這段日子也就閑了下來。
按說他想來,君懷瑯自然不能趕他走,但他卻偏要耍這個賴,讓君懷瑯答應他去。
君懷瑯只好點頭答應。
于是自這一日起,廣陵王的馬車便日日停在城北的堤壩上,身著黑金飛魚服的錦衣衛,也戒備森嚴地守著城北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