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聽到這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兩眼,手中的扇子停下來,接著便噗嗤笑出了聲。
“公子說的什麼話。奴家難不成不想開門做生意?玉京姑娘可是奴家的心頭肉,若真能給她覓得良人,奴家吃點虧,也不是不行。”
說著,她叩了叩桌面,便有侍女送來了紙筆。
“要麼這樣吧。錢奴家收下了,玉京姑娘的人也交給公子。但價是公子出的,此時也沒有討價還價的道理。公子只管給奴家立個字據,只要三月之內能將銀子還上,這賬便一筆勾銷,奴家便是連一分利息也不要公子的。”她道。
許從安可不管什麼利息,他只知道,這老女人松口了,可以讓他賒賬將人領走。
許從安滿口答應,立馬和老鴇立了字據,簽字畫押。
老鴇接過字據,上下看了一遍,慢條斯理地吹干了,便笑瞇瞇地讓一側的丫鬟取來玉京的賣身契,讓她領著許從安出去,去領玉京了。
老鴇目送著他離開,待門被許從安匆匆合上,她輕輕笑了一聲。
另一個丫鬟連忙捧了匣子來,讓老鴇將那字據放進去。
“媽媽可算將這事兒辦成了。”那丫鬟道。“那位貴人,和那貴人派來的手下,各個都嚇人,奴婢成天都提心吊膽的呢!”
許從安簽得匆忙,并沒有注意到,那字據寫得極其清楚,某年幾月幾日,他在何處以什麼價錢買了個花魁,付了多少,欠了多少,清清楚楚的。
借條本不必這麼詳細,但他這借條一簽,便將今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坐實了。今后若要出什麼事,只將這欠條拿出,便是最有力的證據。
老鴇小心地將那字據放了進去,笑道:“是啊,總算辦成了。”
說著,她又從銀票里數出一部分來,剩下的,也一并放到了匣子里。
“媽媽,您這是……?”丫鬟不解。“那貴人不是說了,他只要憑據,其余的銀子,都歸媽媽您嗎?”
老鴇看了她一眼。
“玉京究竟能賺多少,你能不知道?”她問道。
玉京雖說相貌艷麗,但并不真有什麼才藝。江南的青樓女子,光有容貌不夠,若想真做花魁、做上流的倌兒,琴棋書畫歌舞詩,一樣都不能少。
若不是那貴人早早地來,將玉京挑出,又花了月余,專程請樂師教了她一曲鼓上舞,玉京自不會賣出這麼高的價格。
若無那貴人,玉京就是在他們樓里耗到老,也賺不來一萬兩銀。到了那時,容顏不再,殘花敗柳,能尋個尋常商戶嫁了都是萬幸。
哪里能讓她賺這麼多銀子,又哪里能讓玉京年紀輕輕就被個草包買走,去過那錦衣玉食的日子?
那老鴇自收下了三萬兩,其余的,全封進了盒子里。
“金陵受了大災,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她緩緩蓋上了匣子,道。“這多出的銀子,本就不該我拿。它放在我手里沒用,但若放在那貴人手里,就能救人命了。”
說著,她緩緩搖著扇子,抬頭看向窗外。
夜色之中,春水巷張燈結彩,一片奢華靡麗。有琴箏琵琶,和靡靡的江南小調,混著醉人的脂粉香與酒香,在夜色中纏綿。
燈火之下,商賈權貴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老鴇輕輕一笑。
“權當是我一條下九流的賤命,給自個兒積德。”
第95章
馬車靜靜停在清月坊后的暗巷里。
進寶替他們兩人倒好茶, 便立刻退到了馬車外,段十四飛身上了清月坊的屋頂,等著屋里的信號。
薛晏將茶杯推到君懷瑯的面前, 抬眼看向他。
就見君懷瑯靜靜坐在馬車里, 沒說話,側目看著窗外, 不知在想什麼。
薛晏便先開了口,問道:“如何?”
他意有所指,就是問今天晚上誘導許從安買下花魁的事。
這件事從他查明許從安的身份、知曉他與郭榮文的關系之后,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他計劃得周密,又讓段十四來回跑了好些日子, 才算將這局布好,就在今夜收網。
今夜發生的所有事, 都在他的掌控之內,也全按他的計劃進行,可謂沒有半點疏漏。
到這會兒,塵埃落地,他的心就有點癢了。
做了這麼多事, 他總想聽君懷瑯夸他一句。
從前, 他自己做好了什麼事,從來都懶得向旁人提起,也從沒炫耀的心思。
他這種做派過于早熟,如今卻因著君懷瑯在側,那些幼稚的本性反倒開始萌芽了。
他想聽君懷瑯夸他,像是個做了件厲害的事,去找人要糖做獎勵的孩子。
他忍了半天,終于才這般矜持地開了這個口。
可他身側的君懷瑯, 這會兒還沉浸在一種懊惱里。
他向來冷靜自持,又極明事理,怎麼會生出那種無理取鬧的情緒?分明知道薛晏是在引許從安上鉤,卻還會因為這個,吃些沒頭腦的飛醋。
君懷瑯不由得在心中責備自己。
故而,薛晏開口問的那句話,他并沒有聽到,仍舊定定地望著窗外,沉浸在思緒里。
薛晏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他的回應。
寡言的小孩子頭一次伸出手,卻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糖。
薛晏頓了頓,問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