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南安置流民的地方。”他沒下車,說道。“我去看看。”
車夫立刻揚鞭催馬,將他一路送到了西城門。
經過這幾日的安頓,城中已經比受災那日秩序井然了許多,各個商家街道, 也都在營業。
路過一條街道時, 君懷瑯的車窗簾幕被風吹起,恰讓他看見街角的一家商鋪門前大排長龍。
是家米糧店。
隊雖排得長,但買得到東西的卻是極少。只見有些百姓手里提著空著大半的布袋離開,還有些衣衫襤褸的流民,排了半日的隊,卻又背著空背簍走了。
君懷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他想起,官府這幾日確是在做這件事,但糧食要發到百姓手上, 既要先盤點清楚,收錄在冊,還要再按流民數量和受災情況進行分配。這些東西,不僅要官府自己登記在冊,還需上報朝廷。
按著官府的進度,糧食發到百姓的手里,也就這幾日了。
官家的考量,向來是從大局入手。錢糧要發給百姓,既要考慮分配合理,也要走朝廷的流程,以免亂了秩序。
要做這些工作,發糧自然慢些,但是不過幾日,并不至于餓死人,官家自然也顧及不到,這些日子,百姓們該如何是好。
君懷瑯抿緊了嘴唇,緩緩將馬車的簾幕放了下去。
馬車斜前方有個身形佝僂的老嫗,背著個空背簍,身邊跟了兩個幼童。其中一個頑皮,似是瞧見路上有什麼,便徑直往路中間跑去。
天色暗,車夫直到走近了才發現路中間有個孩子,急著將馬扯住。
馬車哐當一聲停在了路中間,驚馬嘶鳴著揚起了蹄子,險些就要踩到那小孩兒了。
車夫嚇得一身冷汗,氣急道:“這小孩父母何在,怎麼也不把孩子看好!”
那老嫗一頭汗地跑上來拉住孩子,連連躬身道歉道:“對不住老爺,家里的兒子砸傷了腿,不能動彈,老婦出來買米,一時不察才沖撞了老爺,還請老爺恕罪……”
“好了。”
車夫正要說什麼,就聽馬車里的君懷瑯出聲制止了他。
車夫連忙噤聲。
一只冷白修長的手掀起了車簾,君懷瑯微微傾身,問道:“孩子可有傷著?”
老嫗忙道:“沒有沒有,多謝老爺!”
君懷瑯頓了頓。
“如今城里糧價幾何?”他問道。
老嫗面露苦色:“漲了近八成。”
君懷瑯垂了垂眼,打開馬車的暗格,從里頭拿出了一個裝滿銀子的荷包,遞給車夫。
“給她。”他說。
車夫連忙遵命。老嫗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接過,才知手中是什麼:“這……”
君懷瑯道:“先拿去應急,給孩子買米糧吧。也就這兩日,官府便要放糧,只管捱過這兩日,便不用擔心了。”
那老嫗聞言,頓時感激地留下淚來,一邊抹臉一邊跪下道謝,還要按著身側的孩子跪下給君懷瑯磕頭。
君懷瑯面上的陰云卻散不去。
他救得一個人,卻救不得所有人。給面前這一個老婦人給了銀子,卻還有不知多少人還在挨餓。
“……走吧。”片刻之后,君懷瑯放下車簾,淡淡道。
就在這時,馬車后傳來了一陣粼粼的聲響,像是來了個車隊。
君懷瑯正要催車夫讓路,就聽到身后的車隊停了下來。
緊接著,就有人下了車,一路小跑到了君懷瑯的車邊。
“世子殿下!”
是太監特有的尖銳嗓音,一聽就是進寶。
君懷瑯打起車簾,透過窗子,一眼就看見進寶在對那老婦說話。
昂首挺胸,嗓門挺大,倒像是專門旁敲側擊地邀功似的。
“別去買糧食啦,快些回家去,糧食馬上就送到了。”他說。“我家王爺可是自掏腰包,買了好幾大車的糧食,親自給你們送來了的!”
說完,他抬頭往君懷瑯這兒看,笑得見牙不見眼。
“也太巧了,世子殿下,咱們一道兒走吧?”
——
天色全然黑了下去,城南的流民營地里飄起了炊煙,飯食的香味漸起。
錦衣衛的動作向來迅速,城南數以萬計的流民,他們卻是在天黑之前,將帶來的所有糧食都發了出去。
君懷瑯坐在營地的邊緣,看著營地里的炊煙和燈火。
就在這時,從光明處走出了一道身影。
挺拔而高大,穿著暗紋廣袖的黑金錦袍,遠遠而來,就知是薛晏。
君懷瑯抬頭看著他,就見他一步步走來,提起衣袍,便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都發出去了?”君懷瑯問道。
薛晏點了點頭。
君懷瑯嘆了口氣。
“糧草雖多,卻也只夠他們一頓飯的吧?”他問道。
城南的流民有上萬人,都是拖家帶口,多的是老弱婦孺和傷員。那幾大車糧草擺在數量這般龐大的流民面前,不過杯水車薪。
“最晚后日,官府的糧草就會派下來。”薛晏說。
他頓了頓,接著道:“但仍舊不夠。金陵府庫與長安無法相比,每年留下入庫的錢糧也有定數。派出來的錢糧,最多再管十日,就又會告罄。”
君懷瑯聽著,神色也漸漸沉了下去。
“不可如此。”他說。“這堤壩,少說要修四五十日,更別提城北還要重新修整,讓他們重新安家。
光靠官府的這些糧食,是會餓死人的。”
薛晏嗯了一聲:“你父親已經上奏,想來要不了半個月,長安就會分撥銀錢糧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