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從沒見過這高高站在云端的菩薩露出這種神情。
那一刻,他真的以為王爺會死,并且極度害怕王爺要死。
他甚至哀求前來的人,救救王爺。
進寶停在了君懷瑯的身側,小心道:“世子殿下?”
聽到是進寶的聲音,君懷瑯抬起頭看向他。
目光仍舊有些空,帶著大悲大喜之后的迷茫。
“你說。”他此時禮貌的應答,全然憑著一副本能。
進寶勸道:“世子殿下別擔心,那位出山的神醫在里頭呢,王爺不會有事的。”
這還多虧了沈家的那位少爺。當時山上塌方,將整條路都堵死了。沈少爺毫發無損,趕回來時就見那兒只剩下一匹薛晏的馬,其余的全被石頭埋住了。
那少爺嚇壞了,一路縱馬往山上狂奔,硬是闖進了神醫的家里。神醫家中養有信鴿,二人出不來,便使了鴿子,送信到了進寶手中。
若不是那鴿子飛得快,他們也不會這麼及時地救出人。
而那神醫也在沈少爺死乞白賴的懇求下,跟著出山幫了一次忙。
君懷瑯嗯了一聲,接著回了幾分神:“王爺如何了?”
那位神醫說話無禮,進寶一時無法如實回答。
神醫說,這人骨頭還真是硬,擱在別人身上,脊梁骨都要砸成幾段了。
這話讓菩薩聽見還了得?
進寶潤色道:“神醫說了,沒有傷到骨頭,都是皮肉傷,只是多流了一點血。”
何止是一點血。
君懷瑯可清清楚楚地看見,后頭被撬開的石頭上,都染滿了他的血。
那麼大的雨都沖不掉。
他淡淡嗯了一聲。
進寶見他回應了自己,便再接再厲,試探著問道:“那世子殿下……去歇歇,換身衣服吧?”
畢竟他從那山中趕回來,也淋了不少的雨。萬一一會兒王爺醒了,世子殿下病倒了,自己可如何交差?
君懷瑯卻搖了搖頭。
“我在這兒等。”他說。“一會神醫治好了傷,屋里能進人了,你再來叫我。”
說完,他垂下眼,也沒再看進寶。
進寶見狀,也知勸不住他,只得回到了薛晏的房中。
這兒伺候的人都不是京里帶出來的,手腳不利索。進寶雖說這會兒雙手都受了傷,屋里也片刻都離不開他,還需他調度指揮著。
進寶告辭進了屋,君懷瑯才緩緩抬起了眼。
他側過頭去,就看見房中進進出出的下人。
他眼前有浮現出了方才薛晏的模樣。
那一刻,若不是還能感受到薛晏微弱的心跳,他真要以為,薛晏已經死了。
那麼重的傷,怎麼會有人撐得住呢……
他還強打著精神,狀似什麼事都沒有似的,一直同自己說著話,還反過來安慰他。
淚意又往君懷瑯的眼中涌,被他強行忍了回去。
他收回了目光,無意識地抬手,覆在了自己的頸前。
那里懸著一枚用粗糙皮繩拴著的、被體溫捂得溫熱的狼牙。
他手指冰涼,緩緩將那只狼牙從衣襟中拽出來,握在了手心里。
——
許久之后,房間里傳出了一道懶散的聲音。
“下次若不是要命的傷,別再來找我。”那人懶洋洋地說道。“不夠老夫來回跑的。揚州城知道我的誰沒聽說,老夫早就退隱山林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啊。”
君懷瑯聽出,這是那位神醫的聲音。
他連忙站起身來,剛走到門口,就見進寶迎了出來。
“已經好了!”進寶滿臉喜色。
“神醫說,只等王爺醒了。世子殿下擔心了半天,快進去看看吧!”
君懷瑯腳步匆匆,立馬從進寶面前走了過去。
房中的丫鬟們差不多都退下了,只剩個眼看最多而立之年的年輕男子在收拾藥箱。
房中有一股濃郁的藥味,和原本厚重的檀香交織在一起。
面前這年輕男子,就是那一口一個“老夫”的神醫。
見有人進來,那神醫抬頭看了他一眼,接著目光便頓了頓。
“這就是一起被埋在石頭下的另一個人?”他問道。
那神醫五官生得頗為素淡,身板高挑瘦削,身上卻自有一股仙風道骨的氣質。
進寶連忙應是。
他上下打量了君懷瑯一番,露出了個頗為詫異的神色。
“一點都沒傷到?”
這進寶也不知道。他連忙回過頭去,看向君懷瑯。
就見君懷瑯搖了搖頭。
那神醫愣了愣,接著便笑了好幾聲。
“奇哉怪哉啊!”他說。“那路我也走過多次,那麼大程度的塌方,能撿回一條命都是萬幸,竟還會有毫發無傷這種事?”
說著,他將收拾好的藥箱一提,站起身來。
“好了,我走了,你在這兒守著他醒吧。”他揚眉一笑,路過君懷瑯時,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能讓你這麼全須全尾地站在這兒,榻上那位,是拿命護著你了啊。”
第80章
這神醫頗為奇怪, 既不告訴他們姓名,也不要診金。
他只將自己的鴿子收回,又討了兩壇陳釀的女兒紅, 一手打傘, 一手提酒,肩上擔著鴿子, 便獨自走了。
連進寶要請錦衣衛送他的要求都沒答應。
“老夫說隱居,就是隱居。”他說。“這次讓你們坑了一遭,全數你們運氣好。
回去老夫就搬家,還能真讓你們送到地兒?”
說完,他便提著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