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的本性,是根植在他骨子里的。即便他口上這麼說,心下卻仍舊習難改。
但是,而今他卻把自己這條命,拴在了君懷瑯的身上。
亡命之徒即便再不要命,有了牽掛和執念,便也不敢輕易亡命了。
——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連帶著洞中的溫度也在下降。君懷瑯小心翼翼地抬手摸了一下薛晏身后的石壁,冰涼一片,只碰了一下,便冷得往他骨頭縫里滲。
江南氣候本就潮濕,如今再一下雨,水氣便順著土石的縫隙往里洇。
君懷瑯也感覺到了薛晏身上的寒氣。
他身上向來是熱騰騰的,君懷瑯記得,之前在鳴鸞宮時,薛晏還會穿著單衣在冬日里出去練劍。
他向來是不怕冷的。
可這會兒分明是夏天,他身上卻一片涼,和石壁上滲進來的水氣融成一片。
君懷瑯收回手,片刻都沒有猶豫,便將手盡可能地覆在他的肩膀上,試圖將他暖熱些。
“你冷不冷?”君懷瑯道。“沒事,雨馬上就要停了。”
外頭的雨聲大得隔著層層土石都能聽見,即便不懂地理水文的人,也知這雨一時半刻停不下來。
他這句“沒事”,分明不是對薛晏說的,而是對他自己說的。
他在心下告訴自己,沒事的,薛晏不會有事。
就聽薛晏啞著嗓子嗯了一聲:“沒事,不冷,你把手收回去。”
他沒告訴君懷瑯,身后的土石并不結實,偶爾會有松動。他手臂撐著君懷瑯身后的山體,就是在為他擋下偶然塌落的碎石。
可若是君懷瑯的手覆在自己肩上,碎石落下,砸在他手上可如何是好?
那是一雙多好看的手。
君懷瑯卻沒聽他的話,固執地想用手裹住他的肩。
薛晏嘖了一聲。
“你放肩上有什麼用。”他說。“你若真要給我取暖,往下挪挪,放我心口那兒。”
他的本意,不過是想將君懷瑯的手護在懷里。
可是在君懷瑯遲疑著,將手往下挪,覆在他胸膛上時,薛晏卻在心中低聲咒罵了一句。
真就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那雙纖長而溫熱的手,一路順著他的肩劃下,竟在劇痛中都帶起了一陣酥麻,停在他心口時,他只覺自己的心臟都停住了。
若非地方不對,這動作也太過曖昧了些。
也幸而薛晏此時后背疼得厲害,不至于在二人肢體貼得這般近時,起什麼尷尬的反應。
而他面前的君懷瑯,卻分毫沒感覺到薛晏咬牙切齒的隱忍。
他的手覆上了那層堅硬中帶著韌勁的肌肉,隔著蓬勃的皮肉,他感覺到了薛晏有力而平穩的心跳。
這讓君懷瑯一下便安下了心。
他能感覺得到對方活著。
但同時,那心跳卻像是有感染力一般。
一下接著一下,有力而平靜,漸漸的,像是將他的脈搏也帶成了同樣的節奏,在一片安靜的黑暗中,隨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鼓噪。
那不合時宜的悸動,在君懷瑯的血脈里深深扎下了根。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
許是薛晏有意不讓他擔心,從這開始,反倒是薛晏一直在緩緩地同君懷瑯說話。
君懷瑯的掌心里,是他平穩的心跳聲,時間長了,他原本懸在半空中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
即便外頭的雨,半點都沒有小。
漸漸的,君懷瑯都有些昏昏欲睡,反倒是薛晏捏他的臉,讓他清醒些。
“你聽聽,外頭是不是有什麼聲音?”薛晏忽然問道。
于是君懷瑯便側耳去聽。
可是聽了半天,也只有雨聲。
“我確是沒聽出什麼……”君懷瑯有些遲疑。
薛晏便低聲地笑。
“肯定沒有了。”他說。“我逗你呢。”
君懷瑯頭一遭發覺,這人竟這般幼稚。
同樣的把戲,薛晏連著玩了好幾次。
君懷瑯似乎一心等著有人來將薛晏帶出去醫治,故而每次都上他的鉤,也分毫不惱。
后來,反倒是笑著的薛晏,將下巴搭在他的肩頭,聲音幾乎只剩下氣音,道:“這般好騙,可如何是好?”
君懷瑯頓了頓,口氣頗為柔軟:“……還不是你幼稚。”
薛晏嘆了口氣:“還不來,待我出去,定要將進寶和段十四好好收拾一頓。”
說著,他緩緩閉了閉眼。
著實疼得有些狠了。
他幾次逗君懷瑯玩,都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腦中逐漸開始竄起些亂七八糟的幻覺,讓他一時分不清何為現實。
他閉了閉眼,想稍微休息片刻。
但是,于他來說不過閉一下眼的功夫,他卻聽到了耳邊君懷瑯焦急的聲音。
“薛晏,薛晏?你醒醒,睜開眼,別睡。”
薛晏想笑著跟他說,自己沒睡,就是嚇唬他一下,可是聲音卻有些發布出來。
片刻,他嗓音輕得可怕,啞著說:“……沒事。”
君懷瑯卻好像沒聽見,聲音里都染上了哭腔。
嘖,怎麼又哭,之前沒見他有這麼愛哭。
薛晏打算睜眼再笑他兩句,眼皮卻有些太沉了。
其實從很長時間之前開始,他的眼皮就沉重地抬不起來。
若不是因著君懷瑯,他也撐不了這麼久。
在營中扎馬步、舉銅鼎,也沒這麼費勁過。
就在這時,薛晏又聽到了君懷瑯哽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