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到,自己一年多前,第一次踏進鳴鸞宮時,他彈著琴,就是這麼對他妹妹微笑的。
當時他便產生了一個令他難以啟齒的想法——他想要這人也這般對著自己笑。
果不其然,沒多久,君懷瑯便將他這個人人厭惡的煞星納入了自己的身側,一視同仁地對待他。
按說他應當高興,可人心中的欲念向來卑劣,最喜得隴望蜀。
他又開始奢望自己能夠與眾不同。
無論是讓他再也不看其他人,還是讓他待自己尤其好,總之,他想在君懷瑯的面前,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
這種欲念在他的心中蔓延滋長,逐漸長成了一頭難以控制的兇獸。他用理智將這兇獸關在籠中,妄圖囚住他,不讓君懷瑯窺見分毫。
可是每當這種時候,那兇獸都會不要命地撞擊囚籠,將之撞得逐漸松動。
就連薛晏都意識到,自己似乎要關不住它了。
他艱難地回過頭去,不再看他,但是方才那道明亮的笑容卻烙在了他的心里,讓那只兇獸沖著他嘶吼。
你關著我有什麼用?他對別人和對你,還不是一樣的。
——
從揚州城往北走,便是一片丘陵,再遠處便是一片山脈。
過了村莊,便隱約有了山。
一路上,沈流風還在一個勁兒地給君懷瑯講這神醫的傳奇故事。
只是這些故事到了他口中,都多了幾分夸張的色彩。一會兒說這神醫是個江湖中有名的武林高手了,一會兒又說他可活死人肉白骨,什麼疑難雜癥到了他手中,都可迎刃而解。
君懷瑯只哄小孩兒似的笑著點頭應和,而薛晏則一言不發地跟在身側,只聽得他身下噠噠的馬蹄聲。
三人一路往山中走去,漸漸便到了山脈的入口處。
兩側的山逐漸高了起來,層層疊疊的,中間只有一條并未修葺的道路,只夠勉強過一輛不大的馬車。
沈流風不由得興奮起來。
“我聽說,那神醫就在這片山里。”他說道。“而今這兒只有一條路,直往里走,豈不是一定就能找到?”
說著,他已然有些等不及了。這一路都行得不快,旁邊又有一尊黑臉大佛,沈流風早耐不住性子了。
他揚鞭一抽,身下的馬便如離弦之箭一般,往前跑去。
“你們跟上,我先往前看看!”沈流風撂下一句話,便縱馬往山里跑去。
君懷瑯卻緩緩勒住了韁繩。
“怎麼?”薛晏見他速度慢了下來,拽住韁繩,回頭問道。
卻見君懷瑯抬頭四下看去。
揚州郊外的山脈,遠處是重重疊疊的青山翠柏,入口的這一片卻是一片石頭山,故而他們兩側的山上植物并不算多,只有些零星的草木。而山下則是一片溪澗,又深又險,緊挨著這片山路。
“此山險峻,植被又少。”君懷瑯沉吟片刻,緩聲道。“地形有些危險。”
他前世為了研習治水之道,讀了不少地理風物和記載,故而于地形地貌上頗有幾分見解。
這片山林,人跡罕至,即便地上的車轍、馬蹄印和腳印都沒有,更別說過路的行人了。
于隱居高人來說,確是一片好地方,但君懷瑯心下總有些不安。
薛晏聞言,道:“危險?”
君懷瑯點了點頭,四下環顧了一圈。
薛晏并沒多想,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
本來他也并不想來,全是這個沈家傻兒子,硬要找什麼神醫。
若真想找個人,多帶些家丁兵士來,將山一圍,什麼人找不到?
可這小子偏偏要親自來。自己要來不說,還非要將君懷瑯一同拐上。
此時周遭一片靜謐,只有溪澗嘩啦啦的水流聲,和山上啁啾的鳥鳴。
君懷瑯本就有些不安,聞言便想點頭應下。
可眼看著,沈流風已然跑遠了,不僅看不見背影,連馬蹄聲都逐漸遠去了。
……總不能將他一人留在此處。
君懷瑯又抬眼環顧了一圈。
這山地勢險峻,雖說會有墜入溪澗,或山上落石的風險,但只要小心些,應當不會有大礙。
再者說,不遠處的山便逐漸青翠了起來,想來險峻的也只此一段,只要小心些,快點過去,便不會有什麼事。
“先走吧。”君懷瑯頓了頓,搖頭道。“流風走遠了,總不能留他一人。不過這山這麼深,一會兒陪他多走一段,我便勸他早些回來。”
畢竟說是找什麼神醫,但君懷瑯知道,不過是尋個由頭陪他踏青罷了。
說著,君懷瑯一揚鞭,催馬一路小跑前行。
薛晏皺起了眉,在他身后跟上。
沈流風什麼時候回,他并不關心,他只是聽到君懷瑯這般親近地喊他,躲聽一次都覺得耳朵難受。
“你們二人關系很好?”他催馬趕上了君懷瑯,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嗯?”君懷瑯沒想到他會忽然這麼問,微微一愣,便笑著道:“流風赤子之心,是個不錯的朋友。”
薛晏垂眼。
不錯的朋友。這他倒是深信不疑。
但他卻想知道,那自己呢?
雖說知道君懷瑯喊自己“王爺”是因著君臣有別,但他還是想問,自己同那不錯的朋友相比,又是個怎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