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赧然地笑了笑:“實在不好意思,睡夢中竟沒有坐穩,沒將王爺的肩膀壓麻吧?”
而旁側,那個趁著對方睡著,看著他晃來晃去地睡不安穩,偷摸摸將對方攬在了自己肩上,還悄悄熄滅了燭火的薛晏,泰然自若道:“無妨。”
說著,他抬手碰了碰車簾。
進寶會意,掀開了車簾,搬來腳凳,扶著他二人下了車。
有永寧公在,此番巡查的日程便被安排得很滿。他們在驛館之中吃了飯,早早歇下,第二日一早便出了揚州城,去往周邊的村鎮。
這一年雨多,江南不少村鎮都受了影響。房屋沖壞、河水漫溢,這些小問題多多少少都會有。
但揚州卻與別地不同。
揚州雖說水網縱橫,大江小河數不勝數,但今年卻沒有一片田地是受澇的。據說揚州的水利,是數十年前的一位地方官員,按照揚州當地的地形地勢修建的,此后年年只需加固,便可保證不受洪澇之災。
揚州知州一路隨行同他們介紹著,君懷瑯心下驚奇,專門尋了紙筆,一路聽一路記。各地傳回長安的文獻資料雖說全面,卻無法這般細致入微,更何況親身到此,案例便就在眼前,看上去便更加直觀得多。
幾日下來,君懷瑯的筆記記了不少,就連沈知府都發現了。
“世子竟喜歡這些?”回程的路上,他向君懷瑯要來了他的筆記,細細翻閱了一番,見他不僅記得簡明扼要,還頗有自己的感悟想法,越看眼睛越亮,看完了,還不忘將那筆記拿給永寧公看。“未曾想,世子殿下竟這般有天賦啊!”
永寧公將那筆記接來看了看,向來冷清的面上也帶了幾分笑容。
“懷瑯自從來,便對水利頗感興趣。”他說道。“而今看來,他這一年在金陵,也算沒有白學。”
沈知府聞言,便連連說他謙虛。
此后,沈知府將那筆記交還給君懷瑯,還就他記的那些問題,同他交流了一番。
君懷瑯對答如流,還向他問了些問題。漸漸的,二人聊得愈發熱火朝天,永寧公也時不時開口,與他們交談幾句。
而薛晏則靜靜坐在一邊,他不搭話,旁人也不敢輕易打擾他。
馬車一路駛回了揚州城。
君懷瑯和沈知府交談了一路,自己也獲益匪淺。待進了城,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由得問道:“沈大人,今年雨水這般多,江水必然上漲,不知金陵的堤壩可防得住?”
沈知府聞言,并沒有多想,便笑著道:“定然無事。雖說金陵的河堤沒有揚州這般巧妙,但也沒有這般復雜縱橫的水系。單論長江漲潮,即便再漲二三成,也是防得住的。”
君懷瑯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二三成對于河水來說,可是太高的比例了。即便雨水再多,也不可能讓河水漲起這麼高來。
所以,金陵的堤壩按說是無事的,一定是哪里出了些什麼問題,才導致了前世的決口……
他一路沉思著,沒多久,馬車便停了下來。
君懷瑯往窗外一看,便見馬車已經停在瘦西湖畔。附近便是個畫舫,應當是揚州城出名的樂坊。
君懷瑯在這兒待了一年,也對當地官員頗為了解了。他一看便知,這是沈知府又攢了個局。
果不其然,車一停下,就見沈知府拍著永寧公的肩膀道:“國公,來了揚州可不能不吃這瘦西湖畔的全魚宴的。
咱們接連奔波了幾日,這個面子你可不能不給我。”
永寧公不悅道:“總是這般。我們來揚州,是公事在身,怎能在此享樂?”
沈知府早就清楚,面前的這位國公爺是個軟硬不吃的老頑固。但這幾日隨行的官員,既有京官,又有揚州當地的官員。他們若是不在這兒吃一頓飯,京官舟車勞頓,地方官也會自覺沒招待好,心下不安,反而給兩方增添誤會和麻煩。
故而他早就安排好了這一桌飯。畫舫四下通透,這兒又繁華熱鬧,光明正大地吃上一頓地方特色,賓主盡歡,也不會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沈知府絲毫不以為忤,笑瞇瞇地勸哄著他,道:“只因我多日未來揚州,饞這一頓魚,你權當是陪我了,可好?”
一眾人便熱熱鬧鬧地往畫舫中去。
薛晏自然被簇擁在最前面。周圍的官員熱熱鬧鬧地交談,唯獨他一言不發,面上也沒什麼表情。
眾人都知他是這麼個深不可測的性子,雖都說著話,卻也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地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君懷瑯跟在后頭,遠遠便能看見薛晏的背影。
他一時覺得有些好笑。
他也知,沈知府這般長袖善舞又自有分寸,是官場中最受歡迎的了。一般的大小官員,哪個不喜歡他這樣?
但偏偏薛晏不喜歡。
也不知怎的,離得這般遠,君懷瑯都能感覺到薛晏身上的那股不耐煩。
卻偏偏旁人都沒注意到,還小心試探著去接近他,尋著由頭地與他聊天。薛晏略一側過頭時,恰被君懷瑯看見了他的眉眼。
沒什麼表情,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滿是倦怠和不耐,頗像只囚在籠中的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