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宅院,恰是許家少爺的落腳之處。而那許少爺,正是那天在東湖上,為了蘇小倩和君懷瑯二人起爭執,將沈流風打落到湖里的那人。
而這許家,不是別的許家,正是京中位極人臣的許相家。
他是許相嫡長子膝下唯一的嫡子,生來體弱多病,故而從小養在后宅之中,基本沒出過門。此后,還是個游方道士來了長安,給他開了一劑方子,吃了七八年,才算好全。
而說來也巧,這游方道士開了方子沒幾年便離奇橫死,只剩下個年輕的弟子。許相為了報恩,便將他這弟子送入了宮,進了欽天監。
恰是那個與宜婕妤有私的靈臺郎。
而待病好之后,后宅便關不住這位自幼嬌養的少爺了。這兩年,這位少爺便四處游山玩水,這段時日,恰好到了金陵。
便在此住了下來。
薛晏看著那行字,沉吟了片刻,露出了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容。
“段十四。”他出聲道。
暗處的那個影子現了身:“屬下在。”
薛晏抬眼問道:“那日帶回來的那個丫鬟,之前是在哪里唱曲的?”
段十四抱拳,言簡意賅:“萬安酒樓。郭榮文去的當日,她曾與許從安有過口角。”
薛晏的笑容深了幾分。
既然如此,那便說得通了。
郭榮文即便什麼都還沒做,但他在永寧公身側供職,又去巴結許家的少爺,個中的原因,也只有一個了。
許家買通了他,等著安排他去做什麼事。
至于什麼事,薛晏不大在意。他只需借著這個草包少爺,讓他做下點錯事,讓自己抓住把柄,也就夠了。
“盯緊他。
”薛晏吩咐道。“再去給那個許從安找些麻煩,找讓他缺錢的麻煩。”
說著,他抬頭看向段十四,接著道:“他如果要去找郭榮文,別攔著。郭榮文如果挪用了公賬上的錢,也隨他動。”
說著,他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只要他動了賬上的錢,你就找個青樓,尋個未接客的煙花女,買通之后,只管砸錢捧她,將她捧成花魁,名滿金陵,再去監視許從安的動向。”
段十四領命,便要退下。
就在這時,薛晏抬眸,忽然道:“你恨不恨段崇?”
段十四一頓,頭一次抬眼,和薛晏對視了。
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看似平靜無波,但眼底之中,卻暗藏著銳利的鋒芒。
他沒有說話。
他這幅神情,薛晏再熟悉不過了。
段崇想要養狗,養一把見血封喉的武器,便不把對方當做人看。
他只當段十四好用,卻已然忘了,這不會搖尾巴的狗,即便再聽話,也是養不熟的野狼。
更何況,段崇還以為段十四不知道,他是段十四殺父弒母的仇人呢。
薛晏毫不避諱地迎上了段十四的目光,挑起唇角。
“將我的事情辦好,我給你一個殺了他,取而代之的機會。”他緩緩說道。
段十四沒有出聲,片刻后沖著他抱了個拳,掩回了黑暗中。
薛晏收回了目光,像是剛才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一般,慢條斯理地將密信放在了燈上,一點一點地燒成了灰燼。
他知道,段十四這是答應了他的提議。
房間中明明有兩個人,卻是一片死寂。明里臥著一只雄獅,暗地里潛伏著一只倒戈向他的豺狼。
安靜的空氣幾乎是凝滯的。
就在這時,門又被推開了。
薛晏知道是進寶,不耐煩地皺起眉。
“什麼事?”他將剩下的那一角信投入了燭火里,火光乍亮。
進寶忙道:“回王爺,東邊世子殿下的屋子,瓦片讓雨沖壞了!這會兒主屋里正漏雨呢,想必是住不了了!”
薛晏的目光頓時從燭火上移開,緊跟著就起了身:“我去看看。”
說著,已然越過了進寶,走出書房。
方才他身上那股氣定神閑的陰戾,早就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第68章
東邊院中的君懷瑯也沒想到, 巡撫府的屋頂竟會被沖垮。
說來,巡撫府也建了有些年頭了。歷任巡撫都在這里下榻,住個兩年便又搬走,緊跟著又要迎接下一任, 故而少有人會專門修整它。
到了今年, 雨水從一開春便充沛極了, 屋頂的縫隙里都生了青苔。今日再教雨驟然一沖, 便將他屋頂的瓦片沖壞了些, 雨水頓時漏到了房中。
這下,滿屋子長安來的下人都亂了手腳。
正在眾人又是堵屋頂、又是搶救物品的時候,拂衣匆匆跑了進來。
“少爺, 王爺來了。”他說道。
君懷瑯此時正站在旁側看他們補屋頂, 聞言側過頭去,就看見薛晏在廊下收了傘,從一片燈火朦朧的夜色里走了進來。
他抬頭,先往君懷瑯的屋頂上看了一眼。
屋頂被淋壞了好幾處,雨水連著檐上的積水,簌簌地往下流,將屋里的桌椅、床帳和地毯都淋濕了不少。房中的丫鬟小廝們顯然也沒什麼經驗,此時忙里忙外的, 亂成了一團。
而站在旁側的君懷瑯, 雖仍是那般安靜清冷的模樣, 但也能看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手足無措。
畢竟是自幼受人伺候長大的公侯少爺,自然也不會處理這種房子漏了的瑣事。
他看向薛晏時, 目光中還存著幾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