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大船上落定時,一個趔趄便往后仰,緊跟著,一只手就攔在了他的腰上,將他穩住了。
他落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中。
“段十四。”一道低沉的命令攜著溫熱的氣息落在他眉前,連帶著離他極近的胸腔帶起了些震顫,挨著他,震得他皮肉微微一麻。
接著,風聲又起。
段十四從暗處飛身而出,落在了小船的甲板上,單手提著蘇小倩的胳膊,半點沒有憐香惜玉的意識,像提著個貨物一般,飛身將她帶上了船。
在君懷瑯沒看到的地方,薛晏冷冷地收回了盯著她的目光。
——
君懷瑯覺得,薛晏可能不大高興,或者說,這人本來就話不多,在朝堂上的這一年,話就更少了。
他們二人連帶著蘇小倩坐在大船的前廳里,沈流風被帶下去換衣服了。薛晏只坐著,并未起話頭。進寶端了茶來,給他們一人上了一杯,便回到薛晏身后站定了。
他目光悄悄落在君懷瑯身上,不由得在心中感嘆,世子殿下的模樣出落得愈發好。
他本就是長安出了名的翩翩公子,而今身量長高,五官也長開了,愈發芝蘭玉樹。他不僅容色出眾,不似凡人,身上那股清冷溫潤的氣度也愈發清潤,像塊打磨剔透的青玉。
進寶前些日子學認字,才讀到了個詞叫清風明月。
他心想,那詞兒說的不就是這位活菩薩這樣的人嗎?
只是不知主子又犯什麼橫,坐在這兒半天不理人家。平日里在長安,他對誰都甩著這麼張臭臉也就算了,反正他本就是這麼個橫人,但是到了菩薩面前,還耍什麼橫勁兒啊?
進寶不懂,也不敢插嘴。
倒是菩薩先開口了。
君懷瑯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笑著道:“一年未見,王爺倒是沒大變化。只是不知您要來,有失遠迎。”
薛晏看向他,卻沒接這個茬:“你們今日到這,是來做什麼?”
君懷瑯一愣,笑著答道:“啊,是方才的沈家公子,邀我一同來吃船菜。這位姑娘沈公子恰好認識,聽得她在附近船上呼救,便就和方才那船上的人起了爭執。”
薛晏目光不動聲色地微微一變:“……他認識的?”
君懷瑯并沒注意到他情緒的細微變化,聞言徑自點了點頭,還不忘對一旁的蘇小倩溫聲笑道:“姑娘可能不知,那位公子聽了你好幾年的評彈,私底下總對你贊不絕口呢。”
他雖氣質冷清,但一笑起來,眉眼都含著股溫和的情。
薛晏的手緩緩扣在了扶手上,食指輕緩地一下一下地敲。
進寶知道,這是這位主子又被什麼惹得心煩了。
蘇小倩起身,低眉沖他二人行禮道:“適才多謝二位公子搭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君懷瑯的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又想到了什麼一般,問道:“我之前聽沈公子說,你家里還有個祖母?”
蘇小倩道:“是,家中只有小女子同祖母二人。”
君懷瑯聞言沉吟道:“今日那人看起來頗有些權勢,只是還不知是誰家的。他今日能將你擄走,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蘇小倩沉默著沒說話。
這她自然知道,但她也無能為力。她無權無勢,家中沒有男丁,只同祖母二人相依為命。今日那人的家丁沖進她家里將她擄走,今日能做一次,明日就也能做第二次。
君懷瑯沉吟片刻,說道:“姑娘若不嫌棄,可帶著祖母到在下府中謀個差事。不必寫賣身契,權當避一避……”
就在這時,他的話被打斷了。
“段十四。”薛晏忽然在座上開口命令道。
立刻,段十四從隱身的暗處飛身上前,在薛晏面前單膝跪下,靜靜聽令。
“剛才惹事的那艘船,船上何人,去查清楚。”薛晏道。
嘩啷一聲脆響,段十四單手執刀,報了個拳,領命退了下去。
君懷瑯看向薛晏,就見薛晏也垂著眼在看他。跳躍的燈火下,他總覺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翻涌著一些不悅的情緒。
“我此番南下匆忙,身邊沒帶侍女。”他看向君懷瑯,淡淡開口道。
……這是什麼意思?
君懷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后之后覺地覺察,他的意思是說,要將蘇小倩留在他那兒?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靠著薛晏這棵大樹,還有誰敢再輕舉妄動。
只是不知,薛晏向來不是愛管閑事的性格,怎麼忽然……管起這件事來了?
他不由得看向蘇小倩。
江南女子,確實生得水般靈秀通透。難不成薛晏是……動了那種心思?
君懷瑯的目光不由得在他二人中間不動聲色地飄了飄。
但縱然如此,他的目光也被薛晏察覺到了。
進寶看見,他握著座椅扶手敲打的食指,速度更頻繁了。
一般情況下,這是有人要倒霉的征兆。
進寶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君懷瑯的身上。
就見君懷瑯收回目光,看向蘇小倩,問道:“姑娘,你可愿意留在這位王爺身邊做個侍女?”
蘇小倩跪下道:“能有一處容身之所,小女子感激不盡。
”說著便要磕頭。
君懷瑯連忙攔住她,又回頭去問薛晏:“只是不知,王爺來了金陵住在何處?她家中還有個老人,想必要麻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