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意外。”他說。
君懷瑯看向他,竟莫名地有幾分心安。
他愣了愣,接著笑了起來。
“嗯,不會有意外。”他笑著點頭道。
薛晏的目光被輕輕燙了一下,轉開了視線,仰頭喝盡了碗中的酒。
窗外,太陽已經全然落下山去了。一輪明月高懸在天際的山上,照亮了外頭那片望不到盡頭的莽原。
兩三年,即便是兩三個月,也太長了。
薛晏的目光落在那輪月上。
少年從不知愁滋味,卻在今日,將求而不得的酸楚狠狠嘗了一通。
他受慣了苦,凍出了一身堅不可摧的盔甲。卻忽有一陣春風繚過,圍繞著他,讓他冰冷的皮膚頭一次感受到了溫暖。
他身上的堅冰融化了,卻開始不甘于這種淺嘗輒止的暖意。他想將風留下,留在自己心里,完全占有他。
可那風駐足片刻,就又吹走了。
這風最是溫柔,能度眾生,卻不會為他停留。
只因為在風眼里,他是眾生中極普通的一個。
但他卻愛上了這陣風。
第58章
江南暮春, 一片融融的草長鶯飛。
如今剛到三月,長安的雪應當才化干凈,可江南的草木已然長得喜人了。尤其金陵巡撫府里的芭蕉,今年長勢尤其好, 隔著窗格, 遠遠就能看見一片清爽的翠色。
只是今年的天氣卻不大好。
打從開春, 江南的雨便淅淅瀝瀝地未曾斷過。這雨一多了, 墻上便要生青苔, 空氣也潮濕得很,總教人不大舒服。
連著下了數日的雨,直到這日, 天終于才放晴。
一大早, 君懷瑯剛起身,拂衣便將他的門窗都打開,說要好生曬一曬太陽。
“可是難得放晴了呢!”君懷瑯用朝食時,拂衣還在旁側笑著說。“去年來時,也沒聽說這江南春天也總下雨啊?不過今兒個總算出了太陽,好歹是舒服了些。”
房中的丫鬟小廝們都跟著高興。君懷瑯這兒伺候的,大多是一年從長安前跟來的。長安干燥些,誰過過這般濕漉漉的春天?
君懷瑯臉上雖淡淡笑著, 跟著點頭, 心里卻沒多高興。
他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江南的建筑, 多為白墻黛瓦。這會兒日頭正好,清早的陽光亮堂堂地照下來, 照在外頭的青竹芭蕉、假山亭臺上,白墻黛瓦前綠影搖曳,院中的錦鯉池波光粼粼, 看起來漂亮得很。
他卻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轉開了目光。
他知道,江南并非春天多雨,而是今年春天的雨,下得尤其地多。
等到夏天,江南便會大雨不斷,使得河水暴漲,淹沒良田屋舍。前世便是這一年的夏天,江南洪澇,震動京師,皇帝緊急傳來圣旨,要他父親臨危受命,治理洪災。
此后,賑災錢糧大量虧空、江南爆發瘟疫、流民起義造反,他父親被問罪斬首……都是在這一年。
故而這一年,他都在為今年夏天做準備。他父親是今年江南地區科舉的主考,他如今身在江南,而非京城,故而須得避嫌,無法像前世一樣參加今年的科舉。
但這也為他提供了些便利。他而今已然十八,按說已經到了能科舉做官的歲數。可如今卻又要賦閑在家三年,便多出了不少空余的時間。
他便同他父親商議,平日閑來無事便隨他去衙門做些雜事。
他父親應允后,他便能時常出入金陵府衙,接觸到些卷宗和賬目。到了他們外出巡查時,他也能隨同一起。
至于與父親同來的官員,誰管謄錄,誰管賬目,各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都摸清了個大概。
君懷瑯清楚,前世暗害他父親的人中,一定有他身邊的官員。
平日里事務繁雜,他父親定然無法一人解決,都是做好決策之后,分給眾人落實。能讓他父親身陷貪墨的罪名,還能做得不露痕跡的,只有他身邊這些幫他做事的官員能下得進手。
而這人能做下這些事,還沒有后顧之憂,就是有某些京官在背后支撐了。
他要做的,就是在父親身側替他找到做這事的人,防住他,再尋出他背后的主使。
君懷瑯目光放空,思緒不由自主地又飄遠了。拂衣見他半天都沒再動筷子,連忙問道:“少爺在看什麼?”
就在這時,一只燕子啁啾叫著,飛到了他的屋檐上。
君懷瑯默不作聲地收回了目光。
“啊,我看檐上來了只燕子。”君懷瑯淡淡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道。“它若要在那兒做窩,別趕它。今年雨多,讓它在那兒避避。”
拂衣笑著哎了一聲,點頭應道:“少爺總這般好心。”
就在這時,有個小廝從外間跑了進來。
“少爺,沈少爺遞了帖子,問少爺今兒有沒有時間呢!”那小廝道。
君懷瑯抬起頭:“流風?他怎麼來得這麼早,今日休沐嗎?”
小廝忙回道:“沈少爺是說今日書院休沐,他早起慣了,睡不著,便趕著今日天氣好,早些來尋您,同您一起出去轉轉,吃頓酒。
”
君懷瑯不由得笑出聲:“難怪這般積極,原是饞酒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道:“讓流風在前廳稍候,我更衣了便來。”
那小廝領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