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個死刑犯等判決似的,一路跟著君懷瑯上了樓,可半天也不見他說話,這就讓薛晏更加慌張。
……他會失望麼?他會怎麼看我?
小二上來添菜點燈的一會兒功夫,就讓薛晏度日如年。他受到的煎熬,可半點不比那一刻鐘都坐不住的皮猴子君逍梧少。
終于,他忍不住開口了。
他忐忑地看向君懷瑯,卻見君懷瑯一愣,接著便露出了個溫和平靜,與往日別無二致的笑容來。
“殿下這不是公務在身麼,沒什麼的。”他笑著說。
薛晏一愣,心中的話不由得問出了口:“……你沒什麼想說的嗎?”
……即便君令歡說句江湖土話,君懷瑯都會說她兩句呢。
君懷瑯聞言,卻有些詫異了。他愣了愣,不解地問道:“殿下想讓我說什麼?”
想讓你訓斥我,讓我改,教我下不為例。
薛晏說不出口了。
他這才發現,他最怕的,并不是君懷瑯反感他,責備他,而是君懷瑯壓根不在意他做了什麼。
看似寬仁,實際是根本沒放在心上的不在意。
按說,君懷瑯這樣沒什麼錯處。畢竟他仁慈,對誰都是一樣的,只是將他薛晏也包含在內了而已。
可錯就錯在,他薛晏對他卻存了非同尋常的感情,已經不知不覺間貪婪了許多。
他以前,只奢求君懷瑯能像對別人一樣,也對著他笑一笑,可現在,他卻不想只要他那千篇一律的寬容了。
人總歸是得寸進尺的。
“啊,對了,是有話說。”忽然,他聽君懷瑯笑著開口道。
薛晏的目光立刻定在了他的臉上。
卻見君懷瑯端起酒碗,舉到了薛晏面前,一看就是要和他碰杯:“上次離宮匆忙,一直未有機會向殿下道謝。
殿下救了我一命,懷瑯感激不盡。”
那笑容真誠得很,真誠到沒有半點多余的情緒,就是真心實意的感謝。
薛晏不想要他的感謝。
他說不出話來,心里有些堵。他沒有言語,也沒和君懷瑯碰杯,仰頭便將碗中的酒喝盡了。
烈酒燙過他的喉嚨,一路灼燒著入了胃。薛晏卻渾然不覺。
君懷瑯瞧他喝得這般猛,不由得被嚇了一跳。正待要勸,卻看薛晏的表情,似乎是有些不高興。
……誰惹著他了?
倒是旁邊的君逍梧,興奮地“哎”了一聲,拿起酒壺又給薛晏倒滿了。
“五殿下好酒量!”他夸道。
薛晏沒出聲。
“您今天是來辦事的?”君逍梧又殷勤地問道。
薛晏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卻看向了君懷瑯,轉移了話題:“你們怎麼在這里?”
君懷瑯頓了頓,正要說話,可旁邊的君逍梧一點不會看人眼色,笑嘻嘻地道:“這不是來給我哥餞行嗎!五殿下您也是趕巧了,也能來送送我哥。”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吸引了薛晏的注意力。
他看向君逍梧,一字一頓地問道:“……餞行?”
君逍梧對上他的視線,莫名被那深邃銳利的眼神震懾住了,一時間訥訥地閉上了嘴。
倒是旁邊的君懷瑯開口道:“是了,還沒來得及跟五殿下說。”
薛晏看向他,就見他溫和淡然地沖自己笑:“我不日就要隨父親南下去江南了。一直沒來得及和五殿下辭行,真是罪過了。”
薛晏定定地看向他。
他要走,若不是自己今天恰好來了這里,他怕是要走得一聲不響,讓自己滿長安都找不見他。
而他仍舊這般云淡風輕,就像是……分毫不在意會和自己分別一般。
薛晏的手不自覺地扣在了酒碗的邊緣,緩緩收緊。
一個多月來,他每日都深陷在一種焦躁中,像是在沙漠中遍尋不到水源。
今日,他忽然撞到了水源旁邊,卻發現原本的焦灼并沒得到緩解,反而愈演愈烈。
他緩緩收回了目光。
他之前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是現在,他似乎隱約知道了。
至少現在,他想要的,就是將君懷瑯留在身邊,讓他哪兒都沒法去。
他還想要對方收起那副對誰都一樣的溫和神態,就算是厭惡他、斥責他,也好過待他和旁人沒有區別。
他想做君懷瑯面前獨一無二的、能留得住他的人。
這種沖動在薛晏心里左突右撞,攪擾得他心煩意亂。尤其現在,君懷瑯居然還若無其事地笑著同他道別,更像是火星子落入了干柴堆里,轟然將他的理智燒著了。
他忽然想無所不用其極地留下他。
就在這時,薛晏對上了君懷瑯那雙干凈的眼睛。
烏黑深邃,如一汪好墨,正盛滿了笑意,靜靜看著他。
一股清泉澆在了他的心火上,吱地一聲,將方才肆虐的火焰澆滅了。
誰也不知道剛才薛晏的腦袋里竄出過多麼變態的念頭,卻只見他端起酒來,又喝了一大口。
“去多久?”他如同打了敗仗一般,心里只剩下妥協和頹喪。
即便有能力綁住他,他也怕會嚇到他。
君懷瑯自然不知道,薛晏心中有怎樣的一番掙扎,聽薛晏問,便淡笑著答道:“若是沒有意外,兩三年就可回來。”
若是有意外……
那他自然也說不準了。
卻見薛晏定定地看著他,語氣雖沒什麼變化,卻莫名多了幾分擲地有聲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