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臘月三十,正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
清平帝險些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既然這樣,君懷瑯撞的邪祟……可不就是薛晏嗎。
他本就和薛晏同在鳴鸞宮,走得近,又不是有真龍護體的皇家子嗣。前些日子還聽聞他有夢魘的病癥,今日,他也是和薛晏獨自外出,才撞的邪。
清平帝陷入了沉默。
“你所言可真?”片刻后,清平帝沉聲道。“如有半句假話,朕誅你九族。”
祝太醫深深磕頭,以表他不敢欺瞞皇帝的誠心。
“那你說,該當如何?”清平帝又問道。
祝太醫磕頭道:“陛下可遣人去欽天監,看看何人有驅邪的本事。”
就在這時,聆福躬下身,對清平帝低聲道:“陛下,不如將靈臺郎請來?”
清平帝抬頭看向他。
就見聆福說道:“陛下,這卦象,是靈臺郎占出的。奴才又聽說,他當年跟著他師父上玄真人云游時,也學了治病的本事。聽聞他燒出的符水,只需給人灌下一碗去,什麼疑難雜癥都可治好,邪祟也近不得身。”
清平帝問:“當真?”
聆福伺候了他真麼多年,一個眼神就能看出,清平帝這是動了心。
他連忙點了點頭:“陛下將他召來一問便知。”
清平帝聞言,垂眼沉吟片刻,便要點頭。
就在這時,門口又傳來了太監的通稟:“皇上,五殿下求見。”
一時間,宮室中的幾人都變了臉色。
聆福和祝太醫飛快地對視了一眼,便都將目光投向了清平帝。
就見清平帝神色變了變,說道:“讓他進來。”
小太監應諾,將薛晏領了進來。
他身上的衣袍仍舊沒換,但在有地龍的屋子里熏了半夜,也已經半干了。
只是遠遠看去,仍舊是狼狽的,一看就知道落過了水。
清平帝莫名有些心虛。
只要第一次注意過他的長相,清平帝就很難將薛晏和容妃割裂開。一見他,他條件反射地就會想起容妃當年的音容笑貌,若再多看幾眼,又能發現,他又有哪兒也同容妃長得相像。
薛晏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來。
“起吧。”清平帝道。“夜里尋朕,是有何事?”
薛晏抬起頭看向他,神情平靜,并沒有半分倨傲的神色,卻打骨頭里都透出一股不卑不亢。
“回父皇,兒臣方才聽祝太醫說,永寧公世子是撞了邪,便特來求見父皇。”
誰都沒想到,他會將這件事大大方方地親口說出來。
這話即便要說,也是大家心知肚明就可,自然不能這般放在臺面上,光明正大地講。
方才還下定決心,要給君懷瑯灌符水的清平帝也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道:“不過是隨口猜測,當不得真……”
薛晏卻像沒聽到一般,接著說道:“兒臣自知,宮中的邪祟唯獨兒臣一人,因此永寧公世子的怪疾,定是因兒臣所起。”
他輕描淡寫卻又篤定地開口,反倒讓清平帝心下有兩分難受。
哪兒有孩子會這般直言自己是邪祟呢?
更何況,大雍本就重儒學,輕佛道。清平帝迷信,同懂行的人私下說說也就罷了,真教這當事人親口直言不諱地講出來,就顯得他有多荒唐似的。
清平帝自然不愿承認自己荒唐,一時間尷尬地不知如何應對。
接著,他就見薛晏俯身,沖他磕了個頭。
“兒臣請旨,自去宮中佛堂為永寧公世子抄《度厄經》百遍,以鎮兒臣身上邪祟。
永寧公世子仍舊服藥,若待明日仍無法治愈,兒臣再向父皇請罪。”
清平帝愣在原處。
他又聽薛晏接著說道:“若有半點差池,兒臣一力承擔。”
清平帝片刻都沒有言語。
他不得不承認,跪在那兒的,是他和容妃唯一的孩子。可這孩子卻受上天苛待,非成了降世的煞星,生來教他父子相妨。
如今他這麼請求自己,清平帝有些說不出拒絕的話。
片刻后,他說道:“就如你所言。去吧。”
旁邊的聆福嚇了一跳,又看了祝太醫一眼,上前道:“陛下,那靈臺郎……?”
清平帝擺了擺手。
“等到明日,若再好不了,再去請他。”他說道。
其實也是他心里在賭,想看看這抄《度厄經》的法子,能不能鎮住薛晏身上的煞。
若真的能行,自己不是也沒什麼可怕的了嗎?
他沒看見,在他身側的聆福緊張地看了祝太醫一眼,而祝太醫回了他一個叫他安心的眼神。
不過這一切,都落在了薛晏的眼中。
那雙眼,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在那看不見底的深處,卻卷集著駭人的驚濤駭浪。
第51章
佛堂里并沒有燒地龍。
薛晏身上的衣袍已然換了一身, 干燥潔凈,綴著厚重的皮毛。進寶沒有伺候在側,他獨自一人,跪在佛前的案邊抄經。
佛像前的燭火靜靜地燃, 照在金身佛像安詳慈仁的面容上。窗外隱約傳來一聲一聲的木魚, 安靜空靈, 像是今夜宮中的鬧劇, 皆與此無關一般。
一盞燭火被放在了薛晏的案頭。
薛晏抬眼, 就見桌邊站著個小和尚,看起來面容年輕,最多也就十來歲。
這小和尚, 正是千秋宴那天, 君懷瑯來給自己送衣袍時,在這兒守夜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