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還不解氣,又伸手將棋盤推得亂七八糟,才算作罷。
“罷了,我今日到天庭來,也不是找你這小老兒下棋來的。”坐他對面的,正是地府府君。“我是來問問你,那日黑白無常不慎招錯的魂魄,你處置好了沒有?”
命格星君捋了捋胡須,道:“差不多了。本星君給他托了好些次的夢,偏生這小子是神仙托生,心性又堅韌得很,故而統統入不了他的神識。不過近日,總算是成了。”
“托夢?”府君皺眉。“你難道不快些將那魂魄召回來?”
命格星君斜了他一眼:“你以為這般好招?他的命格拴著煞星呢,合該重活一遭。你以為當時殺星降世歷劫,鬧得凡間血流成河是為什麼?就因著月老沒拴住他倆的紅線。這人是專派去鎮煞的,不將他倆綁結實了,如何鎮煞?”
府君道:“可是,他可看過您寫的話本……”
命格星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所以我才給他托夢啊。”他說。“我給他托夢之事,正是我當初寫話本的緣由。”
府君問道:“當真管用?”
命格星君聽他反復質疑自己,怒道:“我小老兒寫過的書,比你們地府的生死簿還厚,你還能比我懂?”
府君知道他倔,聞言也不再多說。既命格星君將此事一力攬下,他就也放心了。
命格星君這麼做,倒也能替他解決不小的麻煩。七殺孤星高懸南天,每萬年要下凡歷劫一次,歷滿百次,才能修成真仙。它每次下凡,皆血流成河,他們地府要好一陣勞碌。他已經為此事忙了九十九遭,這最后一次,合該讓他歇歇了。
于是,府君便起身告辭。
他正要離開,命格星君又喊住了他。
“等等,我也有一事問你。”
他回身,便見老頭坐在原處,絞著手,神情竟有些扭捏。
“……不知你們地府的小姑娘,看耽美不看?”
“……耽什麼?”府君不解。
命格星君清了清嗓子,擺擺手道:“沒什麼,走吧走吧,快回去吧。”
命格星君最懂了。管他天上天下的姑娘,只要話本子的故事有意思,還拘什麼性別呢?
他這幾日都在憂心那煞星的事,日日盯著凡間,看多了,倒覺得他們二人有趣得緊,值得再寫個話本子出來。
命格星君的手又癢了。
第26章
更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薛晏跪在佛前, 百無聊賴,索性開始背起了他讀過的兵書。那兵書上盡是殺伐之道,血腥極重,薛晏面對著悲憫眾生的佛祖, 倒是分毫不忌諱, 心中百無聊賴地念念有詞。
就在這時, 他聽到身后隱約有個小沙彌, 道了句佛號。
“阿彌陀佛, 施主深夜前來,不知所為何事?”薛晏聽到小沙彌問道。
薛晏知道,這肯定不會是東廠的人。東廠的番子來無影去無蹤, 尤其注重隱匿蹤跡, 斷不會讓個小和尚輕易撞見。
接著,他便聽到了一道清泠泠的、溫涼柔和如山澗雪水的聲音。
“深夜難眠,來拜一拜佛。”他說。“小師傅不必照應我,自去歇吧。”
君懷瑯?
薛晏后背一僵,竟像是幻覺了一般,腦子里一時間也空了,什麼都裝不進去了。
……他還來做什麼?
那邊,小沙彌應是, 沖著君懷瑯行了個佛禮, 轉身便離開了。君懷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別扭地抱在懷里的披風。
披風下, 蹩腳地擋著一個食盒。
待小沙彌走遠了,君懷瑯才轉回來,看向佛堂內。
里頭點著燈, 很亮,佛龕前頭還供著一排高大的蠟燭,搖曳著照在佛像上,反射著熠熠的金光。高大空曠的佛堂中,跪著薛晏,背脊挺直,被巨大的眾佛包圍著,顯得有些渺小。
君懷瑯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他在薛晏的身側停下,低下頭去看向他。也恰在這時,薛晏抬起頭來,暖黃的燈火映在了他的眼中。
許是燈火的色澤過于溫暖,君懷瑯竟從薛晏那雙冰冷的淺色眼睛里,看出了一絲熾熱的情緒。
“我來給你送些東西。”君懷瑯說著,將手中的披風遞到了薛晏的面前。
薛晏沒接,倒是將目光挪到了他手中的食盒上。
君懷瑯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些……都是姑母讓送來的。她讓我轉告給你,今日冤枉了你,她很過意不去。”
“都是?”薛晏問道。
君懷瑯向來不太會說謊。他錯開目光,含糊道:“有一些是。”
要當面告訴對方,自己半夜特意將送給自己的夜宵打包帶來給他,君懷瑯是斷然說不出口的。
卻聽到薛晏低聲笑了一聲。
“是不是傻?”他道。
“什麼?”君懷瑯一愣。
接著,他看見薛晏平靜地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大佛,平緩地說道:“當時,分明是我將你幼妹弄丟,為什麼不指責我,反倒要幫我?”
君懷瑯聞言,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回答他。
因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既疼愛他妹妹,不愿讓她受一點委屈,更不想讓她再和薛晏牽扯半分;但同時,他內心深處又很清楚,現在的薛晏,尚且是無辜的,受了冤屈。
于是,他那麼做了,也因此看到了前世錯過的真相。
他妹妹和薛晏之間,原本是不該有齟齬的,一切的原因,只是二皇子一眾人的捉弄和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