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如此,那片刻的溫情就顯得尤其珍貴。失去比從未得到要痛苦得多,獲得溫情后,曾經給予溫情的人,一臉驚恐地躲避、懼怕著自己,也比來自其他人的惡意,更令人難以接受。
君懷瑯知道,比起薛晏,自己應該痛恨的是那一眾將薛晏逼迫至此、又捉弄君令歡,讓她害薛晏受刑,強讓他二人扯上仇怨的人。
薛晏是一處火坑,觸之即死,是那群人將君令歡推了進去。
但是,那群人背后,卻又是多麼龐大的一眾群體。今日之事,明面上是二皇子陷害君令歡,但實際上,在他背后,是默默縱容的宮中眾人,和不分青紅皂白的清平帝。
即便今日,薛晏已經和君令歡的走失撇清了關系,清平帝不還是找到了由頭責罰了他嗎?
君懷瑯抬頭看向外頭的夜色。
搖曳的燈火之外,是一片如墨的黑沉。
就在這時,拂衣推門進來了。
“大少爺?”拂衣一手提燈,小心翼翼地往里望了一眼。
“嗯?”君懷瑯看向他。
拂衣看見了他,便笑了起來,接著打開了門,吩咐身后的幾個宮女進來:“奴才見您屋里燈沒熄,就料想您還沒睡。今日宮宴上沒多少吃食,奴才見娘娘宮中的小廚房給娘娘做夜宵,就讓給您也做了一份。”
幾個宮女捧著玉盤,飄然進來,沒一會兒就將君懷瑯面前的小桌擺滿了。
七八樣點心小食,量都不多,但勝在精巧,都是合君懷瑯的口味的。君懷瑯看著他們布菜,看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果真覺得腹內有些空。
宮中宴會,要招待的貴人極多,菜式又需樣樣精致,僅一個御膳房,往往是忙不過來的。
故而宮宴的菜品,分量上通常供應不足,只夠墊墊肚子。
等菜布好了,拂衣又給他放好餐具,將象牙箸放在了他手邊。
君懷瑯卻忽然問道:“佛堂離這兒遠嗎?”
拂衣愣了愣,自己也不知道,看向身后的宮女們。
其中一個道:“回世子殿下,不遠。出了東六宮的大門,再走一炷香,便能到了。”
君懷瑯又問道:“可有人看守?”
那宮女掩唇笑道:“佛堂可是人人都去得的,除了尋常的侍衛把守,便也只有僧人了。”
君懷瑯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方才,他看到那些點心,腦中忽然想到的,竟是薛晏。
他今夜宴會上,肯定也沒吃多少東西,還需得在佛堂中跪一整夜,跪到天明。
君懷瑯心中產生了個大膽的想法。
片刻后,君懷瑯發現,自己完全壓抑不住那想法。他抿了抿唇,難得任性地開口道:“拂衣,將這些吃食統統收拾起來,我要出去一趟,不必跟著。”
拂衣不解:“您是要……?”
君懷瑯道:“不必問,也不要驚動姑母,去收拾吧。”
他心道,反正陛下只下了令,讓薛晏跪一整夜,卻沒說不許他吃東西,不許人去探望他。
反正前世的因果已經弄清楚了,這一世,想來薛晏不會再誅殺君家滿門,也不會再對他妹妹下手。既然如此,誤會已結,恩怨也勉強算是兩清,薛晏既已過繼給了姑母,也大致算半個君家人,說不定日后還能保護他姑母弟妹一二。
君懷瑯在心中這麼同自己說道。
雖說他不愿承認,他只是想到薛晏要獨自一人在佛堂中跪一整夜,他于心不忍,又有些賭氣罷了。
畢竟,他沒犯錯,為什麼要在佛祖面前反省?
那邊,拂衣乖乖替他收拾好了食盒,放在桌上。君懷瑯穿好了衣袍,又由宮女替他批上了披風,提著食盒,推門走了出去。
這倒是君懷瑯有生以來,頭次這般偷偷摸摸做事。他看了淑妃的房間一眼,心下有些緊張,卻還強裝鎮定,吩咐拂衣道:“切記,別讓姑母知道了。”
“別讓我知道什麼?”
就在這時,他身側響起了一道嬌艷明媚的聲音。
君懷瑯一抬頭,卻見淑妃不知何時來了,正默不作聲地站在他窗下,不知站了多久。
“……姑母?”君懷瑯心下一慌。
未料得,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偷偷摸摸的事還未做,就先被抓包了。
“原本來,就是想讓你去一趟。”對上了他的目光,淑妃有些不自然地轉開了目光,神色的冰冷中帶著兩分別扭。“若讓下人去,反倒像是本宮的意思,這種事,還需得你這孩子來辦。”
君懷瑯滿臉不解,接著,淑妃一揚手,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了他面前。
君懷瑯垂眼看去,便見她手中是一件厚重的披風。
“佛堂夜里涼,你給他帶去。”淑妃別扭地轉開眼睛,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今日之事,是本宮冤枉他了。”
——
南天之外的銀河畔,有一仙樹生在云海之間,高百二十丈,枝葉茂密,滿結著剔透的桃花,風一吹,鈴鈴作響,聲如珠玉相撞。
樹下坐著二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位老者須發皆白,對著棋盤沉思良久,干脆將手中棋子擲于盤上,將整局棋都毀了。
“滿天庭哪個不知本星君是個臭棋簍子?即便是玉帝,都要讓我幾步,偏你這地府來的不懂事,次次都要將我殺得落花流水!”